薛梓沁看著面前這個婀娜的身影,竟有一瞬的恍然,停了一秒,這才微笑說道:“柳妹妹勞碌,多睡一會也是人之常情。”
柳萍聽到這話莞爾一笑,卻不料薛梓沁后頭還有話說。
“日后可不能這般了。王府有王府的規(guī)矩,逾越了可不好。”
薛梓沁仍是微微笑著,與方才沒有任何分別,可看在柳萍眼里,這便是在戳她身份的痛處。她心里有怒意,可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強(qiáng)按下心頭沖動,又行了禮道:“世子妃教訓(xùn)得是。”
一旁的王侍妾看著,可是樂在心里。這新來的柳側(cè)妃還以為是個什么厲害人物呢,也不過如此。看著世子妃身子弱,以為好欺負(fù),怕是以后哭都沒地哭去。
王侍妾自己被整過,自然知道薛梓沁除了身體病弱,當(dāng)家主母那些手段可一樣沒少學(xué),如今這柳側(cè)妃以貌取人,上來幾句話便被說了回去,王侍妾不免也看輕她幾分。
這時,另一邊站著的綴珠端了茶上來,送到柳萍面前。自然是給主母端茶之意。
柳萍看了茶盞一眼,又偷偷打量薛梓沁,見這位世子妃仍是一臉風(fēng)輕云淡,不免心下也嘀咕。
來恒親王府前,堂姐跟她說的是這世子與世子妃感情深厚,薛梓沁不能拿世子怎樣,一定會給她臉色看,到時候就拿住她的痛腳,讓她自毀前途便可,不用費力出手。可如今看來,這世子世子妃,沒有一點感情深厚的樣子啊。
柳萍暫時想不出頭緒,便按著禮法,端了茶來,向薛梓沁敬茶。
“柳妹妹姿容出眾,端莊文雅,日后伴侍世子身旁,當(dāng)盡心竭力。”薛梓沁說了這么一句,端起茶來抿了一口。
這下柳萍心內(nèi)更加奇怪了。這個世子妃,不應(yīng)該嫉妒她,給她難堪嗎?
然而一切還真就這么平平淡淡進(jìn)行下去,薛梓沁完全是一副大家主母的寬容樣子,連王侍妾都覺著有些奇怪,初入王府的柳萍自是更加摸不著頭腦。
這廂進(jìn)行完,幾人便跟著薛梓沁一道,去恒親王妃林氏那里請安。
今日是柳側(cè)妃來府里的頭一天,王府里其他三房的夫人們也收了一貫的明槍暗箭,一水地夸贊起這個新側(cè)妃來。柳萍后頭可是淳王府,就算心里不喜,裝也得裝出個喜歡來。三夫人王氏和四夫人劉氏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一唱一和,而二夫人吳氏,往常便是話少,今日里話更少起來。
“要說這位柳妹妹真是一往情深,連我聽了都分外感動。”三夫人王氏感嘆道。
柳萍聞言,則十分配合地垂首,一副小女兒害羞的矜持模樣。
“不過這也算是修成了‘正果’,到底是如了愿,陪在心上人左右。”四夫人劉氏順著王氏的話接著道。不過這話就有點暗指薛梓沁了,要說修成正果,那也該是薛梓沁和元啟同,一個側(cè)妃而已,不過是個妾室,“如愿”倒還勉強(qiáng)說得過去。
“柳妹妹初來乍到,還不太懂規(guī)矩,今日起晚了,還請王妃通融。”這時,薛梓沁起身,行了個禮,說起了柳萍今日起晚的事。
看似是在給她開脫,又何嘗不能理解為在告狀呢?柳萍心內(nèi)憤憤想到。
“年齡小不懂事,日后慢慢就好了。萍兒可還住得習(xí)慣?”林氏倒是將她的偏心淋漓盡致表現(xiàn)了一番。寧宛年紀(jì)比柳萍小得多,她從來是抓住個錯處就拼命往大里說,如今到了柳萍這,倒是一句年齡小,輕輕帶過了。
薛梓沁明顯地愣了一下,旋即又不再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而柳萍聽到問話,則又?jǐn)[出那副害羞的樣子,說道:“回王妃的話,萍兒幸得王妃與世子的關(guān)心,如今再無所求。”
這話說得,寧宛都?xì)鈶嵠饋怼:煤玫耐蝗惶崞鹚赣H,不就是炫耀嗎?寧宛想要說些什么,可又想起顧嬤嬤的話。她不能沖動,此時的場合不該她出口,這些賬,慢慢記下就好了。要穩(wěn)穩(wěn)地謀取勝利。
“同兒可還關(guān)心你?”恒親王妃林氏竟然又問了一遍,一邊說還一邊看了薛梓沁一眼。不過出乎她預(yù)料的是,她這個大兒媳面上沒有一點表情,仍那樣端正地坐在那里。
“世子極好,萍兒三生有幸。”柳萍更害羞了,臉已紅了起來,頭也垂了下去,聲音嬌嬌軟軟。
林氏聽了這話,終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原本是希望薛梓沁有點出格舉動的,畢竟往日里眾人看著薛梓沁與元啟同那可是感情極佳,可沒想到這薛梓沁竟然如此沉得住氣,屋子里一下安靜下來,林氏也覺得無聊起來。
不一會便說自己累了,讓各房夫人姨娘都回房了。
這一日寧宛不到宮里去跟著傅大人學(xué)習(xí),倒要是去清園跟著姐妹們做刺繡針線的。原本也沒什么特殊之事,偏她在路上好巧不巧遇上了迎面走來的柳萍。
看樣子柳萍應(yīng)當(dāng)是到各房夫人那里都走了一圈,這倒也是常情,兩人在路上相遇,避又避不開,只得朝一塊走去。
近得不能再近了,柳萍和寧宛都停下腳步來。
按照常理,柳萍是世子的側(cè)妃,是妾,寧宛是府里嫡出的小姐,當(dāng)是寧宛身份更高,柳萍給寧宛行禮。不過輩分上因著寧宛是小輩,故而一般的小姐們會把這一禮讓過,再意思一下回個禮,以示對父親的妾室也十分尊敬。
不過寧宛可不這么想。顧嬤嬤說的話啟發(fā)了她,她就是身份比柳萍高,那些虛禮是人們長期以來約定俗成的,又不是規(guī)矩,她想不這么干,也沒人能奈何得了她。于是寧宛就直直站在那里,看著柳萍。
柳萍本來是想托大不行禮的,外人都傳這個四小姐規(guī)矩禮儀無一錯處,正好殺殺她的銳氣。卻不料寧宛小小的個子就那么站在那揚著頭看著她,絲毫沒有要意思一下行個禮的樣子。
柳萍被看得竟有些緊張起來,就這么僵持著也不是個事,她便想先行一禮,待寧宛錯身回禮再站起來受寧宛這一禮。
“見過四小姐。”柳萍微微屈膝,垂首說道。
沒有想到,寧宛竟然就這樣一動不動,看著她行了這個禮。
柳萍心內(nèi)微驚,不是說這個四小姐也是個心軟的主嗎?站在這是做什么?
柳萍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僅未見寧宛移動,也未聽到她回話。柳萍心內(nèi)羞憤,抬起頭問道:“四小姐?”
原以為只是寧宛走神了,沒想到寧宛正定定地看著她,絲毫沒有要避開的意思,也絲毫沒有要讓她起來的意思。
“四小姐?”柳萍一時無法,只得又叫了一聲。
“顧嬤嬤出身宮中,可否看看柳側(cè)妃這個禮行得如何?”這次寧宛出聲了,不過卻不是讓她起來,而是問起了身后的顧嬤嬤。
顧嬤嬤在宮中行事多年,看到這等場面,若還不能猜到小姐的意思,那至和帝也不會派她來寧宛身邊了。
顧嬤嬤認(rèn)真地看了看,這便向?qū)幫鸱A報道:“回小姐話,側(cè)妃此禮多有不妥。屈膝不夠,手臂也不端正,似還需改正。”
顧嬤嬤是宮里出來的,說起來,那可是圣上做主派她來的,柳側(cè)妃她自然不怕,故而就一本正經(jīng)說了起來。
這元寧宛,原來是想挑她的錯呢!
柳萍這才明白過來。一個才八歲的小姐都敢來欺負(fù)她柳萍了,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柳萍這下也不裝了,直接站直了身體道:“四小姐這是何意?”語氣中難掩心中不平,隱隱的還有些委屈,倒好似真的是寧宛欺負(fù)了她一般。
“側(cè)妃好生奇怪,娘親素來教導(dǎo)宛兒要知禮守禮,皇爺爺也特地派了顧嬤嬤來教導(dǎo)宛兒禮儀,今日見到柳側(cè)妃行禮偏差極大,宛兒只是說了出來而已。”寧宛此時倒是小女兒的嬌態(tài)盡數(shù)表現(xiàn)出來,一副“我不過說了實話,你怎么反應(yīng)這么大”的好奇樣子。
“元寧宛!”
柳萍雖然比寧宛年長,可也是個沉不住氣的,這才被激了兩句,就端不住了,直接叫出了寧宛的名字。
“側(cè)妃應(yīng)該稱呼我們小姐‘四小姐’才對。”顧嬤嬤這時又一本正經(jīng)來了一句。語氣不待分毫怒意,卻讓柳萍更加憤恨。
“你不要欺人太甚!”她看著寧宛叫道,眼里已有了淚水。
動不動就哭,倒是好嬌氣呢。
寧宛腹誹,仍舊不動聲色。顧嬤嬤到底厲害,這身份可真是踩中了柳萍的痛腳,這才說了兩句,她就撐不住了。
“柳側(cè)妃怎么了?宛兒沒有欺負(fù)你,宛兒只是在說禮儀的事。”寧宛端出嫡女的樣子,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道。
“元寧宛,你別裝了,我告訴你,我身后可是淳”柳萍說到此處,她身后跟著的嬤嬤突然拉了她一把,自己上前來說道:“側(cè)妃無心之失,還望四小姐海涵。”
寧宛走上前:“側(cè)妃剛想說什么?柳側(cè)妃,你既做了我父親的側(cè)妃,恒親王府才是你的家,側(cè)妃要記好了才是。”寧宛仍舊沒有任何生氣的樣子,仿佛柳側(cè)妃的反應(yīng)也出乎她意料一般,只眨著兩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柳萍看。
然而本來還囂張跋扈的柳萍,在聽完這話后,竟忽然跪了下來,對著寧宛便說道:“四小姐,都是我的錯,日后我一定改正,還請四小姐原諒。”說著還抽泣了起來。
寧宛一愣,這怎么忽然就變成這樣了?不過她還沒來得及細(xì)想,這其中的原因就自己跑出來了。
“萍兒,你們做什么呢?”身后響起一個男性微微不耐煩的聲音,正是寧宛的父親,恒親王世子元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