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寧宛睡得并不安穩。她腦海中,反反復復出現白日里淳王妃和柳萍的臉面,又交替著有自己父親的聲音闖入其中。而母親蒼白的臉,眸中含淚卻抿緊嘴唇的隱忍,讓她更為心疼。
秦郎中看過后已給薛梓沁開了安神的藥,而薛梓沁此時已安安靜靜睡下,寧宛卻仍不放心,小小的身子趴在床邊,就這樣守著,直到日頭升起來,又到了新一天。
薛梓沁睜開眼,便看見自己的女兒趴在床邊,身上蓋了件毛絨小毯,衣服也未換。而她的小手,緊緊抓著薛梓沁的衣袖。睡夢中本是安然,可她卻好似十分難受般,緊蹙著眉頭。
昨日自己許是嚇到這個孩子了吧。薛梓沁想著,雖然口干舌燥,可卻一動不動。她想讓自己的女兒多睡一會,這種安寧的時光,哪怕只有一小會,也讓人留戀。
元啟同她已不作多想,就當這幾年陪伴付諸東流,可一雙兒女,她卻放心不下。王爺此時突然就和淳王府搭上了話,讓薛梓沁心里也不免擔憂。
昨晚她也曾想過自盡了事,可是想到柳萍即將進府,安竹園要安插進淳王府的勢力,她便怎么也狠不下心來。
只是王爺又為何甘愿放了這么個人進來呢?情深?看看自己,情深那都是笑話!若不是別有目的,王爺怎么會允許世子突然納一個淳王府背景的妾室。不過薛梓沁到底只是婦道人家,所知之事甚少,此刻還猜不透這般用意。
儲位之爭才剛剛露出眉目,幾位王爺都還是暗地里行動,而恒親王府此舉,難道是突然表明加入淳王一派的決心嗎?淳王一派,那不就是支持齊王嗎?可是,父親會這么早做決斷嗎?
薛梓沁還在想著,寧宛卻已經醒了過來。
“娘親娘親醒了呀宛兒睡熟了,不曾注意。”寧宛揉揉眼睛,坐了起來,“娘親好點了嗎?”
薛梓沁笑笑,雖臉上仍掩不住虛弱,可還是伸手摸摸寧宛的小腦袋:“娘親好多了。宛兒怎么在這睡了一夜?”
“奴婢們勸了許久,小小姐硬是要在這守著,奴婢們沒法,只能請小姐懲罰了。”聽見動靜的大丫鬟們已進得屋來。綴珠行了禮稟報道。
“不關她們的事,都是宛兒擅作主張。”寧宛與這幾個丫鬟關系都不錯,此時也一應將責任都攬了下來。
“日后可萬不能這樣。回屋里休息好了,要做的事才能一一完成,若是身子垮了”話至此,薛梓沁不免又想到自己,一時又悵然起來,“若是身子垮了,多少事情,也盡做不了了。”
“宛兒記下了。”寧宛見自己母親又傷心起來,不免趕緊應道。
一時眾人收拾梳洗罷,秦郎中便又來請了脈,倒是薛梓沁昨日急火攻心,如今已好了些,日后好生調養便好,就出去了。
而寧宛此時卻覺出些異樣來。這秦郎中回回都說母親只要調養便好,可回了朔京一年有余,寧宛只覺得母親的身子,越調養越差了。
不過寧宛不懂醫術,只能是將這件事記載心里,偷偷安頓了落花跟著去抓藥,將那藥方子謄抄一份出來。
等得了空,去尋公主姑姑,好好問問那太醫院的孫太醫才是。寧宛如此想著。
薛梓沁近日不思飲食,好容易在寧宛的央求下吃了些,這才又回到榻上,安生養著。不過今日她倒是沒有直接讓寧宛回去,而是將這個女兒留了下來。
等嬤嬤丫鬟都退出去,屋內只剩下母女倆時,薛梓沁終于開了口。
“宛兒,娘親今日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說。”
寧宛甚少見薛梓沁如此嚴肅,一時摸不著頭腦,卻也認真聽了起來。
“娘親如今身體不濟,你雖年幼,可有些話卻不得不說。”薛梓沁深吸一口氣,說道。
“娘娘的身體一定會好起來的!”寧宛瞬時又鼻子一酸,難受起來。
“宛兒,人有生老病死,這都是天命,娘親的身體自己知道,我們要學著面對,而不是總去逃避。”見女兒哭了,薛梓沁放緩了聲音,又伸出手去為寧宛抹去臉上的淚珠。
“娘親當年嫁到恒親王府時,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備了十分豐厚的嫁妝。日后這些東西都是你的,我便現在就交于你。若是娘親”薛梓沁說到此處,也是哽咽了一下,“你就拿著這些,好生活著。”
薛梓沁說完,回身從床鋪里幾床棉被下,翻出一個小盒子。
“這里是庫房的鑰匙,我這里一把,齊嬤嬤那里還有一把,另外一些是房產地契,這些年我不曾看顧過,應當還是舊樣子。”薛梓沁把盒子放在寧宛手里。
“宛兒不要這些,宛兒要娘親!”哪料寧宛卻突然推開,撲進薛梓沁的懷里。
“傻姑娘,”薛梓沁卻輕輕一笑,“誰跟你說要了這些就不能要娘親的?這些本就是你的,放在我這里還更不安全,現在就直接給了你。”
“真的?”寧宛眨眨眼睛,睫毛上還是濕漉漉的。
“娘親何曾騙過你。”薛梓沁笑笑,重新將盒子交到寧宛手上。
寧宛將信將疑拿好,這才聽薛梓沁繼續說下去。
“另一件事你如今還小,或許不能理解,不過娘親告訴你,你要時時記著。”
寧宛點點頭。
“你父親”
“爹他不是這樣的,從前在褚州,他那么好,一定是因為那個柳萍!”
“宛兒不要氣憤,你爹他他已經同從前不同了。”薛梓沁輕輕將寧宛摟進懷里。
“褚州畢竟只是褚州,又怎能同朔京相比。你祖母因著一件舊事不喜娘親,你父親孝順,多少受了影響。況且,這位柳姑娘,她背后所隱藏之事,不是我們所能窺探到的。”
“背后隱藏之事?”寧宛問道。
“如今朝中已是暗流涌動,淳王府一派,說到底是扶持齊王,我們恒親王府長沐圣恩,自然是其爭取的關鍵。宛兒跟著你哥哥讀了這許久書,又有傅大人的教導,多少也應理解一些吧。”
這個寧宛倒是知道一些,淳王和齊王是一派的人,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淳王生母德妃自進宮便一直依附于建德皇后,齊王和淳王,幼時起就經常一起行動,這些事,哥哥和傅大人,多多少少都會提一兩句。
“娘親雖不知你祖父此舉何意,但是這柳姑娘只是個開始,日后還會有種種復雜的人和事牽扯其中。娘要告訴你的便是,切不可被表面的事物蒙蔽了雙眼。看到柳姑娘,便要想到她身后的淳王府、齊王府,這才是嫡出小姐該有的眼光和心思。”
寧宛似懂非懂。不過她向來接受這些事物較快,故而還是一一的記在了心里。
而薛梓沁沉默了片刻后,卻突然好像又換了個話題:“情之一字,多少人傾盡一生去追尋,也不得結果。宛兒,你父親是薄情之人,這普天之下卻也難尋一份深情。娘親希望你此后不要也如我般為情所困,以至于難有決斷,最終步入絕境。”
“娘親”這段話于此時的寧宛而言,有些難懂。情,是說她和凌遠哥哥嗎?
薛梓沁卻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娘,宛兒有一事,想問娘親。”寧宛站在那里許久,終于說了出來。
“什么事?”
“八年前,到底到底是什么事情讓祖母那樣對您?”寧宛問完又慌忙擺了擺手,“宛兒只是好奇,娘親如果不想說,不必告訴宛兒。”
“這件事,到如今也未完全解開啊”
“小姐,玉嫆姑娘來了,說王妃請您到春和廳去。”正這時,外面傳來綴珠的聲音。
“知道了,我一會便過去。”薛梓沁應道。
“宛兒也想去。”寧宛忙說。
“怕是為了柳萍的事情。宛兒,此時你去不合適,安心回清萱閣去,娘沒事的。”薛梓沁說道。
“可是”寧宛撅撅嘴。
“落花,送小姐回去。”薛梓沁卻少有的不容置疑地吩咐道。
春和廳里,淳王、淳王妃、恒親王、王妃還有世子元啟同都在。薛梓沁進門行禮,瞧著在座的幾人,心里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世子妃嫂嫂是不是沒休息好,怎的臉色這般不好?”淳王妃看到薛梓沁,走上前來關心道。
“多謝弟妹關心,不過是些陳年舊疾,無妨的。”薛梓沁也回禮。
“坐吧。”恒親王發了話,薛梓沁便依著順序坐了下來。
“今日淳王和淳王妃來,是為了柳萍姑娘和同兒的事。”林氏看著薛梓沁說道。
昨日聽見這個媳婦和自己兒子吵了起來,她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打醒這個世子妃,要不是王爺攔著,她早就到芷園去了。今天又見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林氏心里更加生氣,說出話來也就有些冰冷。
“但聽母親吩咐。”不料薛梓沁卻是微笑應道,還起身行了一禮。
淳王妃見薛梓沁這般反應,又想起昨日她的樣子,心下不免疑惑起來。不過此時人多,她也不可能就此直接問淳王,故而只是悄悄在一邊觀察,看看這薛梓沁是否還有后招。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薛梓沁真的就安安靜靜坐在那,聽著淳王和恒親王商量柳萍和元啟同的事,再也未發一言。
起初淳王妃還在隱隱擔心,到最后,這日子都要定了,也不見薛梓沁有什么殺手锏,她也就放心下來。
雖然不知道恒親王府是怎么解決的這個世子妃,可事情順利對他們是好事,故而淳王妃也沒再多話。
臨走時還特意拉著薛梓沁的手,仿佛感情很好一般,說了許久的話。
消息傳到清萱閣時,薛梓沁已回了芷園休息了。是落雪跑到前院好一陣打聽,才拼出個事情始末。
“小姐,世子爺真的要納妾了,奴婢聽前院的人說,日子就定在了六月十三。”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