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朔京城里依舊熱鬧非凡，可皇宮里，到底是因為少了如意公主，平添了幾分冷清。任誰都能瞧出至和帝興致不高，上頭不高興，下面人也不敢放肆，照著規(guī)矩一一來了一遍，這個年便算是過了。

至和二十六年的正月，薛梓沁的病情似乎越來越重了。冬日的寒氣并著常年累積的病癥，一并發(fā)作起來。她臉色蒼白，不思飲食，每日里倒要睡許多時辰。秦郎中倒是不辭辛苦日日前來看診，可寧宛瞧著，卻未見起色。

元方睿心下起疑，曾私底下查過，兄妹倆將外院內(nèi)院偷偷查了個遍，可到底什么奇怪的線索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日子仍平平淡淡，直到這一年的二月，突然一道圣旨，讓朝堂、朔京，乃至整個大周，都震驚不小。

至和帝的幺女，如意公主元清月，奉旨下嫁一名姓陸名清彥的公子。

這陸清彥既不是哪家王公權(quán)貴的嫡子，又不是哪年的狀元，甚至在朝中目前只領(lǐng)了翰林院的閑職，還是因為救了公主圣上賜的，就是這么個沒有任何背景的人，尚了公主。

滿朝嘩然。

這在大周，好像還是頭一回吧。

去年如意公主勇敢拒絕東黎的事還歷歷在目，而她等了這么久，就是為了等這么一個滿大周都能尋到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一時間流言四起，不肖一天，擅長編故事的說書先生們便在茶館里擺上了他們?yōu)榇耸戮幾氲男掳姹尽?

道是英雄救美，天賜良緣。

眾人一聽，此事有些熟悉啊。有那好事之人，自然聯(lián)想到了，這恒親王府的元四小姐和英武侯府的燕大世子，唱得不就是這一出嗎？

這上天，管得竟這樣寬呢？

人們對這種說辭將信將疑，而寧宛聽到這個消息，終是松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圣上是怎么就突然接受了陸公子，不過到底公主姑姑的心愿達成了。寧宛此時是打心底里祝福。

圣旨上，婚期是在至和二十六年的四月初六，欽天監(jiān)親看的黃道吉日。自圣旨出了的這一日起，禮部便開始著手此事。如意公主到底是圣上的掌中寶、心頭肉，又及笄后等了這么久，這場婚事，自是不能怠慢。

民間的聲音尚不論，貴女中對于此事，那便是看法不一了。

有人覺得如意公主欠缺思考，陸清彥無權(quán)無勢，雖說駙馬本也不會領(lǐng)要職，可如此一來，到底顯得底氣不足。

有人覺得如意公主過于大膽，此事整個大周歷史上絕無僅有，就此一出，實在是有違常理。

有人則覺得，如意公主真乃女中豪杰。陸清彥雖無權(quán)無勢，可如意公主需要權(quán)勢嗎？陸清彥孤身一人，上無長輩親戚，下無幼弟幼妹，如意公主當(dāng)家作主，該是多么逍遙。

薛凝嫣就是這最后一種，她和寧宛也是世家小姐里最先站出來支持如意公主的，其后楚落音、柳聽雨、燕月悠她們，則也受了影響，慢慢的都贊嘆起如意公主來。

如意公主自己呢？

賜婚的圣旨下了后，寧宛終于又見到了公主姑姑。她看起來心情好了許多，摟著寧宛不住地贊著，仿佛她得了賜婚，是寧宛的功勞一般。

“公主姑姑可是高興得昏了頭腦，竟贊起寧宛來了？”元寧宛被如意公主摟在懷里，哭笑不得地問道。

“才不是，我這是論功行賞，宛兒著實妙人，父皇都贊不絕口。”哪料，如意公主一本正經(jīng)地同她說道。

“圣上？”

“是了。父皇道你是難得的小小年紀(jì)心思純粹卻又清靈透徹之人。”

寧宛一時間也有些茫然，自己做了什么，能當(dāng)?shù)檬ド先绱丝滟潱?

“公主姑姑可知為何？”

“父皇沒說。只說此次一事，原是我犯了錯誤，可是他聽了你的話，又覺得有理，思慮再三，便同意了。”

如意公主也說不清楚，可她心里高興，于是將寧宛小小的身子抱了起來，轉(zhuǎn)了個圈。

“許久不見，竟覺得你重了。”如意公主打趣道。

“小姐長高了不少呢。”落花在一旁笑著說道。

如意公主放下寧宛來仔細(xì)瞧了瞧，又和自己比了比，果然覺得寧宛又長高了些，雖然還是小小的一團，可到底又同當(dāng)時初見有了不同。

“慢慢的寧宛也會長成大姑娘的。”如意公主笑著摸摸寧宛的小腦袋，“不過長大之前，先得去見見圣上。”

“圣上？”寧宛疑問。

“我今日是奉父皇之命來接你進宮的，父皇說他想見見你。”

“圣上為何要見我？”寧宛受寵若驚。

“父皇沒說，不過應(yīng)當(dāng)不是壞事。我瞧著父皇挺喜歡你的。”如意公主想想說。

兩人就這么啟程進宮，這一次，恒親王妃雖仍心內(nèi)不滿，可皇上發(fā)話召人，她也沒法阻攔，寧宛終于順順利利光明正大地進了皇宮。

皇宮，這座華麗的宮殿里，多少人為著最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而爭斗，又有多少人成為這爭斗中的犧牲品。寧宛此時已讀過一些史書，對朝代更替、皇權(quán)變化，多少有了了解，此時再進這宮殿，先前的膽怯倒是少了，卻更多了一分悵然。

修明殿，至和帝常常批閱折子，召臣子談話的地方。如意公主如今帶著寧宛來的，正是這座宮殿。寧宛雖進宮多次，可修明殿還是第一次來。殿門前立侍兩個小太監(jiān)，見著如意公主和寧宛前來，立即有其中一個進了殿內(nèi)通稟去了。

不多時，福臨盛出來，見到兩人，先行一禮：“屬下見過公主殿下、元四小姐。”

福臨盛雖是太監(jiān)，可到底是圣上面前的人，該有的禮遇自不能少，寧宛也是依禮數(shù)問好。

如意公主便問道：“不知父皇命宛兒前來，是何事啊？”

福公公同公主一笑說道：“圣上未明說，老奴瞧著圣上心情好，四小姐不必緊張。”

福臨盛也知寧宛初次前來，又他對這個四小姐印象不錯，故而仍是出言提醒一番。

兩人這便準(zhǔn)備進去，誰料福臨盛卻突然攔住了如意公主：“公主殿下留步。”

“嗯？”如意公主疑惑。

“圣上只讓四小姐一人前來便可。”

如意公主聞言只好無奈一笑，對著寧宛說：“宛兒別怕，等會我來接你。”

寧宛聞言，也只好點點頭。雖心中仍有忐忑，可不是第一次面對圣上，有了上次那一場，如今倒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故而最終是福臨盛引著寧宛進得大殿。

寧宛進得修明殿，便見殿內(nèi)陳設(shè)桌椅，擺放古玩，無不是看去便知世間奇珍，此處便是外堂。兩側(cè)侍立宮女太監(jiān)，卻無一絲聲響。寧宛也不由放輕腳步。繞過一架屏風(fēng)，福臨盛打起簾子，寧宛入內(nèi)，這便是內(nèi)室了。

至和帝正坐在一張巨大的暗紅色桌案后，低頭披著折子。旁邊站了一個穿著深青色棉麻布料廣袖道袍的白須長者，見寧宛進來，一手捻著胡子，瞇著眼睛笑著看她。

“圣上，元四小姐來了。”福臨盛躬身稟報道。

待他說完，寧宛便走上前去，跪拜行禮道：“臣女元寧宛，參見圣上。”

至和帝聽得寧宛說完，便將手里的毛筆輕輕擱在筆架上，抬頭說道：“起來吧。”

寧宛聞言，輕抬裙擺站了起來。因著自小的良好教養(yǎng)，又有這幾個月顧嬤嬤的指導(dǎo)，寧宛的禮儀越發(fā)挑不出一絲錯來，一言一行，無一不合乎恒親王府小姐的身份。

“顧嬤嬤倒是將你教得不錯。”至和帝說道。

難道還是因為上次的事？寧宛心里一驚，不會是圣上這時要罰她了吧。

“顧嬤嬤教養(yǎng)，寧宛心中感激。”

這話就是在夸至和帝了，畢竟這人是至和帝遣去的。

“我聽說你自回京來便一直跟著你哥哥學(xué)史書，可有此事？”誰料至和帝下一句卻又轉(zhuǎn)了話題，不再提顧嬤嬤的事。

寧宛心里自是摸不清帝王的想法，只得如實回答道：“只跟著兄長略學(xué)一二，才疏學(xué)淺，不值一提。”

“‘才疏學(xué)淺’，成語倒是用得不錯。”至和帝點點頭，“你且說說，你都學(xué)了些什么？”

寧宛不過八歲，尚是個小女孩，即使零零總總學(xué)了一年，那歷史到底晦澀難懂，又能學(xué)多少？只得將如今看過的書大致說了一些，又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幾句，不過是些淺顯道理，也是寧宛這個年紀(jì)所能理解的最深處了。

至和帝細(xì)細(xì)聽完，又點了點頭，卻是看向方才那位白須長者：“姜老兒，你瞧如何？”

見寧宛也看向那位“姜老兒”，福臨盛適時出來介紹道：“這位是欽天監(jiān)的姜大人。”

寧宛聞言，便低首行禮道：“見過姜大人。”

誰料那位姜大人卻哈哈笑了起來：“元四小姐身份尊貴，小老兒可受不起這一拜。”竟是堪堪避過了。

寧宛一怔，不知這位姜大人何意。卻是至和帝指著他搖搖頭道：“你這老兒。”

姜老兒又笑了起來，白胡子一顫一顫，看得寧宛小孩子心性起了，想上去拽上一拽。

“圣上眼光自是高出小老兒許多，元四小姐蕙質(zhì)蘭心之人，想必圣上早已看出來了。”

這是夸自己呢？寧宛愈發(fā)迷茫起來。至此寧宛尚不清楚至和帝召她前來所謂何事。

“圣上愛惜人才，何不將元四小姐也如方睿公子那般教養(yǎng)？”那姜老兒竟如此大膽地說了一句。

兄長所受欣賞，寧宛還是略知一二的，可哥哥是心懷丘壑之人，寧宛自知平凡，不想這位姜大人卻如此抬舉她。

“你這老兒，難得甚合朕意啊。”

至和帝竟然也同意了？

寧宛覺得自己暈暈乎乎，怎么就突然受到如此看重？

“宛兒瞧著，朕給你派個老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