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忙轉身行禮道：“嬪妾叩見德妃娘娘。”

德妃在嬋娟的攙扶下慢慢地走來，她穿著尋常的淡青色衣衫，頭上只有一支碧玉簪，手上拿著一串菩提子佛珠。她左右張望了亦喜愛，問道：“怎么不見慕容寶林？”

陳氏答道：“回娘娘的話，慕容寶林已經與楊美人前往長樂宮，給太后請安了。”

“原來如此，本宮說呢。”德妃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陳氏身上，又看到地上掉了一地的金釵，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這是楊美人做的？”

陳氏一聽這話，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了，她哽咽道：“德妃娘娘，嬪妾知道您素日吃齋念佛，是不管這些的……”

德妃接口道：“本宮雖然不管這些，但好歹也是一宮主位，風噪公里發生了什么，本宮都是知道的。”

陳氏聞言，眼淚掉得更兇了，“娘娘明鑒！嬪妾出身卑微，自小便知道要謹慎做人，處處小心，實在不知哪里得罪了楊美人，這半年來楊美人處處找嬪妾的麻煩。只要稍有不慎，楊美人便對嬪妾冷嘲熱諷，雞蛋里挑骨頭一般抓嬪妾的錯處，時時刻刻想懲罰嬪妾。這段時間一起來，嬪妾處處受她欺負，這日子……實在是沒法過了！”

“娘娘！”陳氏驀地跪下，泣不成聲道，“倘若楊美人是一宮主位，嬪妾不敢有任何怨言，可楊美人這般肆無忌憚，不過是仗著您不愿搭理她罷了。訓誡嬪妃是后宮之主、一宮主位的事，楊氏不過是小小的四品美人罷了，她這樣做……”

德妃淡淡問道：“她這樣做如何？”

陳氏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觀察著她的神色，說道：“她這樣做，實在沒將娘娘您放在眼里，也是對皇上不起，娘娘您應該樹立自己主位嬪妃的威嚴，否則的話……”

她一咬牙，干脆豁出去了，“否則的話，您也是辜負皇上對您的信任！”

“是么？”德妃的情緒依舊不見波瀾，“本宮倒不知道，皇上對本宮有什么信任。”

“當然有的。”既然開了這個口，陳氏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賢良淑德四妃都是一宮主位，歷朝歷代都是協助皇后、皇貴妃管理后宮事務的，肩負著訓誡一宮嬪妃的職責。楊氏住在您的配殿里，行事卻如此囂張，娘娘您可不知道，楊氏連李昭儀、甚至皇貴妃都不放在眼里，屢次頂撞。皇貴妃若是有心追究，說您一句御下不力，也是……也是沒錯的。”

她說完，整個身軀都顫抖起來，低著頭再也不敢說話。

仿佛過了一萬年那么長，德妃才開口道：“你說得對，本宮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辜負了誰也不能辜負了皇上。你起來吧，說起來，本宮還從未來過你這云光殿，不請本宮進去坐坐么？”

陳氏聽了這話，整個人都松懈下來了，這才感覺到自己背心涼涼的，想來是冷汗浸濕了里衣。她道了聲“謝娘娘”，一手撐在地上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酸軟無力，根本起不來。

幸好，秋夕快速將她扶住，陳氏才沒有露丑。她勉強笑了一聲，躬身道：“娘娘請。”

幾人走進云光殿的北次間，里邊也如南次間一樣，東西兩面窗下都設了坐榻，墊著半舊的猩紅氈子，放著墨綠的彈墨引枕。東西錦榻之間的地上擺著一張圓桌，四個杌子。

陳氏請德妃在東邊的主位上坐下，自己不敢坐在西邊的錦榻，正要在杌子上坐下，德妃便拍著旁邊的位置道：“何必如此？本宮不是那講究尊卑之人，坐到這里來。”

“娘娘一心向佛，最懂眾生平等之理，嬪妾能入了娘娘的宮，是嬪妾三生修來的福氣。”陳氏笑得卑微而奉承。

她雖然在錦榻上坐著，但只敢挨一點點錦榻邊上，維持平衡全靠雙腳支撐，比坐杌子還難受十倍不止。

對于她的奉承，德妃只是笑著謙虛著，“本宮不過是入宮之后才學的佛，不像樣，哪里說得上最懂？”

“可這后宮之中，便是寶華殿那些尼姑也沒娘娘讀得佛經多呢。佛家最講究悟性，沒有悟性，便是將那經文抄一百遍也不能明白，有悟性的聽了一兩句便知道佛祖真意。娘娘慈眉善目，端莊厚德，不正是得了佛祖真理的樣子么？”

陳氏竭盡所能地拿話捧著，秋夕將茶端上來，她趕緊接過，親自端到德妃面前，“娘娘請喝茶。”

德妃接過，輕輕啜了一口，贊許道：“這茶水清甜得很，隱約有梅香，泠泠然的，但又不只是梅香，實在難得。”

“娘娘果真見多識廣。”陳氏又奉承了一句，“這泡茶的水，是嬪妾去年冬天搜集的梅花花蕊中的冰雪，先裝在小瓷瓶中，再將瓷瓶放在壇子里。等快過年時水仙花開了，便摘了水仙花曬干，放在壇子里，水仙花的清香便能透過瓷瓶沁入雪水中。將壇子周圍放了埋在地下，要用時再取出一個瓷瓶，把水煮沸。這樣的水煮茶不挑茶葉，不管多陳的茶，也能清冽甘甜。”

“想不到一杯小小的茶，竟然有這樣復雜的工序。”德妃嘆道，“難為你有這樣的耐心了。”

陳氏慚愧道：“嬪妾自入宮來，始終不得圣寵，宮中鎮日無事，這些不過是打發時間的東西罷了。娘娘若是喜歡，嬪妾每日都給娘娘煮茶，也好向娘娘學些佛法，清心靜氣，只是不知嬪妾有沒有這個福氣了。”

“你的福氣會有的，但不該是本宮給。”德妃將茶放在黑漆幾上，暗示地說：“這手泡茶的功夫如此了得，若是能給皇上泡茶，皇上怎么能不驚艷？”

陳氏黯然道：“嬪妾也想給皇上煮茶呢，但……嬪妾連皇上的面都見不著，怎么能煮茶呢？”

“怎么會面都見不著呢？”德妃目光往門外望了望，“今晚皇上會來的。”

“可……”陳氏遲疑著，皇上來也不是來她這邊，去的肯定是慕容瀲那里呀！

“若是這點本事都沒有，便是泡茶的手藝再好，也不過去紫宸殿茶房里做個宮女罷了，還當什么才人？”德妃伸手讓嬋娟扶她起來，慢慢地往外走，留下一句話：“鳳藻宮中是有人要受寵的，但本宮希望，是安分守己的你，明白么？”

“是！”陳氏大喜過望，行禮道：“嬪妾恭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