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在哪里聽來都是大不敬，皇上是天下之主，后宮所有女子的丈夫，世上還有人不愿見皇上？吃了熊心豹子膽么？
但慕容瀲就不愿見，至少不是現在見，否則的話她怕是要隨手拔了頭上的簪子戳死蕭子洛，才能解心頭之恨。
不過，這話是不能對太后說的，那么，她現在要找什么借口讓太后相信呢？
慕容瀲心念飛轉，知道自己只有一眨眼的時間思考，但這一瞬間已經夠了。
她忽然想起先帝在時，還是皇后的太后也并不受先帝寵愛，不過是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初一十五留宿在長秋宮。但即便如此，太后卻不爭什么，所以深得先帝尊重。
或許……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慕容瀲心中浮起，她決定一試。
“太后明鑒，雖然皇上是嬪妾的夫君，但嬪妾從未見過他，當日更是被他無端貶斥，幾乎喪命……”
太后笑了，問道：“這么說來，你對皇上有怨言了？當日你不是還說，雷霆雨露，皆為君恩？”
“嬪妾心中是這般想勸自己的，也一直是這么想的，嬪妾以為自己能做到，現在事出突然，嬪妾心中毫無準備，才知道……嬪妾暫且做不到�！蹦饺轂嚳嘈α艘幌�，“嬪妾萬死，求太后賜嬪妾死罪！”
“這有什么？許多事也確實到了面前才知的。”太后淡淡地說，“只是你不愿見皇上卻是不行的，你可知在后宮女子最重要的便是皇上的寵愛，若是沒了皇恩，便是凈衣坊里的奴才也能折辱你？這段日子在芳清軒受的苦，你還沒吃教訓？”
她緩緩道：“這后宮中，沒有恩寵不行。”
“可……”慕容瀲嘆了口氣，難過地說，“嬪妾從前聽說，情投意合才能成為夫妻，所以一直期待著有一日能仗著一身醫術游歷江湖，遇到自己的意中人。不曾想皇上一道圣旨便將嬪妾詔入宮中，又……又因嬪妾的臉而龍顏大怒，貶了嬪妾。如此一來，嬪妾算是明白了，所謂圣心難測，嬪妾并不介意在冷宮受些冷言冷語，只是不愿再被折騰了。”
太后對她的想法不置可否，只問道：“既然你不想受寵，為何答應為哀家治病？”
慕容瀲似是被她問得一愣，抬頭道：“這……太后，治病是醫家本分，聽到有人受疾病困擾便去醫治，這是嬪妾從小被教導的話，有哪里不對么？嬪妾……嬪妾不該來么？”
“哀家沒這么說�！碧蟮溃鞍Ъ抑皇翘嵝涯悖羰悄阒魏昧税Ъ业牟。Ъ冶銜赓p你，晉升你的品階。你身為后宮嬪妃，不可能一輩子不見皇上，那時你怎么辦呢？”
“我……不，嬪妾……”慕容瀲呆呆地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嬪妾可以一輩子侍奉太后，做太后的女醫官。嬪妾可以見皇上，但嬪妾不想像其他嬪妃一樣，每日為了得到皇上的寵愛而歡喜悲傷。世上喜歡皇上、關心皇上的人這么多，不缺嬪妾一個的。嬪妾……嬪妾只要呆在太后身邊就好了。”
她說著幾乎哭出來，紅著眼眶道：“太后，嬪妾不想侍寢，不想跟一個沒見過的男人做那種事。雖然皇上是九五至尊，坐擁天下，但在嬪妾眼中，他首先也是個男人，是個斥責過嬪妾，對嬪妾毫無憐惜的男人……太后仁慈，嬪妾不知該什么說……”
太后微微笑看著她，沒說話，慕容瀲也不敢再說，她心里也打鼓得很，不知道自己賭得對不對。她只是作為昔年的端王妃時曾聽說過一個極隱秘的皇家傳聞，說皇后出身門閥貴族，本是看不上先帝的，有自己的戀人，只是先帝強娶，她才不得不嫁入皇室。但多年來這個傳聞一直被當做先帝的貴妃對太后的污蔑，未有人信，也不許傳出，慕容瀲也是非常偶然的機會才聽說的。
如果這傳說是真的……慕容瀲咬了咬嘴唇，毫不吝嗇地將眼中的忐忑表露出來。
半晌，太后才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待會兒將銀針摘了，你便離去吧�；噬夏抢�，哀家自會去說，等皇上走了，你便搬到長秋宮的西佛堂住�！�
這話的意思，就是她變成太后身邊的人，住在佛堂隱含著她即將出家的意思，想來蕭子洛也不敢招他侍寢了。
慕容瀲長長地舒了口氣，滿臉輕松，她轉頭看了一下窗外，道：“太后，時辰到了，嬪妾該為您撤去銀針了。”
“那就來吧�！碧箝]上眼，等她撤去銀針，又吩咐道：“你去，將玉樓叫回來�！�
慕容瀲的動作一頓，應了聲是，走到東稍間的門口，躲在門邊一人高的大花瓶后。
蕭子洛站在正殿西邊的水仙花下，大殿里烏壓壓地跪了滿地的宮女太監，靜得墜針可聞。但這樣安靜的大殿，也不能叫東稍間的聲音露出一字半句，等了許久，才聽到一個細細微微的聲音道：“玉樓姑姑，太后叫你呢。”
這聲音飄忽得就像是游魂發出的一樣，分外地耳熟，又仿佛陌生，蕭子洛驀地轉過身，愣在原地，直到玉樓叫了好幾聲才反應過來。
“何事？”
“啟稟皇上，太后傳召奴婢。”玉樓道。
“去吧�！笔捵臃餍洌瑝合滦闹械幕秀焙蜔┰�。
都這種時候了，他怎么還能認錯呢？
玉樓恭敬地退去，才走到東稍間便看到了躲在花瓶后的慕容瀲，她不由得笑了，招了招手，慕容瀲便隨她走進簾子后。玉樓服侍太后更衣，慕容瀲便小聲叮囑道：“太后，嬪妾給您用了活血化瘀的藥，又施針疏通了您的經脈，最遲今天半夜，您體內的淤血便會流出。屆時，您與玉樓姑姑都不需驚慌，只當一般月事處理便可。明天一早，嬪妾再來給太后請脈�！�
“何必這么麻煩呢？”太后道，“你既不愿見皇上，皇上又堵在門外，那便在長秋宮住下吧。月影，帶采女去小佛堂里安歇�！�
慕容瀲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這是要拿下她以免事情出個萬一——例如走漏了風聲之類的。
她并不驚慌，只應了聲是，便隨宮女月影穿過稍間屏風后的門到小佛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