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顯清酒醒之后姑爹還沒有回家,仍在城內巡防,便先告辭說是家中已備下晚飯,虛邀嬢嬢去家中,秦林氏自是謝邀不去。現下林顯清心理琢磨,白霞書院應是才下晚學,此時去說不定能碰上恩師。他這位恩師駱甫字蓬飛,卸任前是太子太師,在太子十幾歲時患上心疾,不宜再從事耗費心血之事,皇上體恤便允他告老還鄉修養,從那之后駱甫便是在白霞書院打發打發歲月,林顯清正是那時來了書院。
不過現下沒呈上拜帖就來拜訪未免稍有唐突,心理胡亂想著,便到了書院門口。眼見恩師出門正要上轎輦,疾步走過去:“林顯清拜見恩師。”“時與?你何時回的寧州?”這時與便是林顯清的字,兼之讀書時林顯清雖然家室普通,但的確上進敏學,駱甫對這位學生是有幾分好印象的。林顯清道:“回恩師,時與月前自臨安反回,到寧州不過才一旬。這會子故地重游,竟有幸得遇恩師。”
“你如今怎地回了寧州?”林顯清少不得把前因又說了一遍,駱甫心知林顯清是惹了什么人了,也不多言只說:“今日重陽,惠親王王府廣邀一些才俊,富紳和我們這些老學究,你若無事也可與我同去看看。”林顯清現下正想找一些事做,少不得多走動去碰碰運氣。
林顯清見駱甫腳步稍有蹣跚,便請他上了轎,自己步行跟隨其后。途中遇到腳夫便給了碎銀讓回家通報不必等他晚飯。不過走過幾條街,便到了恵親王府所在。只見街頭一座牌坊寫著“長康坊”。恵王府正門所在乃是長安街,府墻似是從東到西一直蔓延開去。行至正門,不少賓客下馬,下轎一切井然有序。門房的小廝引路的,牽馬的有條不紊。抬頭看門匾朱紅色“惠王府”,往下是五間獸頭大門。今日王府宴客開了大門,引路的說道:“諸位今日重陽佳節,王爺夜宴設在園子里,且隨我一路過來。”
進了門便是王府正院,院內一應擺設種植左右相稱,顯得端莊。再往前走便是外儀門,儀門兩側個一個角門,廊下掛著一排眀宣燈籠,光透過來倒也清晰。穿過外儀門,便是向南大廳,兩邊各一個暖閣。大廳里一應陳設都是皇家規格,更有些是林顯清從未見過。再往里走便是內儀門,穿過內儀門應是正房,看過去兩邊各有廂房和耳房。
一行人沒過內儀門,而是左轉過了穿堂,便是一條南北向的夾道,眾人走到盡頭便見一個花廳,正擺放著各品種的菊花,形成一條花路。過了花廳視覺便開闊許多,是到了一個小碼頭。只見引路的說道:“諸位請上船,沿河而上便是湖心亭,走水路能快上幾分,且沿河也有一些新鮮景兒,供各位觀賞。”
林顯清一行人上了船,前方岸邊栽了一些粗壯的柳樹,透過柳樹枝梢漏出來點點光彩,并伴著絲竹之聲,顯得朦朦朧朧讓人看得并不真切,只抓心撓肝想要看清。船行到轉彎處,一行人便看到河的一岸每隔幾十步便停著小船,小船上各有一人或彈琴,或彈琵琶,或品笛,或吹簫,或吟唱,不顯嘈雜倒是相互之間呼應成趣。另一邊的岸上,竟是一些庖丁,模仿小商販的樣子,在露天做菜,看過去應是今晚的菜式。
這樣的景致眾人還沒看過癮便到了湖心亭。這湖心亭四周是一道回廊,廊上點著玻璃燈籠,燈籠之間又設有明鏡,光源反射將整個湖心亭都照的透亮。廊下也設了一些茶幾,不過供人下棋,夜釣之類。湖心亭的左側是一道石路一直延到岸邊。
見賓客到齊,長史到:“請賓客入席”便有小廝給來者指席。待到賓客落座完畢,長史又道:“惠親王到!”眾人紛紛起身行禮。禮畢之后惠親王:“今日重陽佳節,本王邀諸位過府,是有些事要和諸位商議。諸位先請品用本王備的薄酒菜肴,待宴飲之后我們再詳談。諸位還請盡興。”
聽得惠親王這句話,顯然酒后是有事要商議,有些留了心眼的人飲酒便諸多注意。畢竟不知道,這惠親王葫蘆里到底是什么藥。兩個時辰之后,飯畢上了飯后的茶食,眾人各懷心思等著惠親王開口。
“諸位,再過半月便是立冬。前日欽天監推測今年冬季怕是極寒。難免會有雪災凍災,北方諸城過冬,常年是有些準備的。本王所轄江南東西兩道,過冬皆是要暖和些的,饒是如此每年冬季仍有百姓凍死街頭。若是今冬不加防護,只怕江南兩道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前朝武帝時期,就曾從十月開始下雪,到了來年三月還不止。江南道竟河水結冰五尺,民多凍死,人多相食。讓人不忍聽聞,如今欽天監既以給出預告,還望諸位和本王一同未雨綢繆,為江南東西兩道的民眾盡綿薄之力。”
眾人心下想,看來這惠親王是要諸位拿銀子的。正準備想些托詞少出些銀錢。只見惠親王又說道:“諸位,都是些博聞強識,見多識廣之人,不像本王一直待在轄地,諸位不如結合自己所見所聞,先來說說雪災會造成哪些弊害吧。”
眾人聽得提弊害,自是自己最拿手的。座下一位白眉老者說道:“雪災最嚴重的后果便是人畜凍死。輕一些的如積雪路滑使人不能站立,馬不能行走導致商貿無法進行。再如田里作物多被凍死,之前的存糧又不足以支持一家人口越冬。”“是了這腹內空空,這身上還單薄。我們這邊多穿普通冬衣,不似安東都護府家家戶戶都有進山打貂的本事。”“而且冬日里的柴火不夠燒,房屋等等既不防風,又不擋雨雪。”一眾人等議論良久,聲音漸漸小了。
惠親王眼見眾人都說累了,便道:“諸位說的這些問題,歸根結底便是:衣食住行,這些問題。先說這道路結冰,只每日里鏟雪開路就需要人手。大部分人家都是各家自掃門前雪,自己能出門便行,但是這公路上的積雪往年雖有人掃,但是今年恐雪大怕是來不及掃。因此本王想著讓每條街附近的富戶每日出人義務清掃他們坊中公有路面。”眾人心想冬日掃雪也是常事,雖然現在掃雪的地方多了,但總歸算是自家旁邊的地,便也就應下了。
“掃雪之后,也要防止路面結冰,大家都知道撒鹽是最好的效果,但是這鹽嘛價格自是不菲,本王自不會要那細鹽來撒地,諸位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只見座下一人說道:“王爺,在下吉慶坊康泰藥房掌柜羅漢川,我聽小女說她之前前往西川采藥聽一個游方郎中提及西嶺雪山上有一種草,叫做火熄,但凡有這種草的地方都不易積雪。將其燒成灰撒在地上,也難以結冰。”
“竟有這樣的好物?怎么從未聽說過?”“王爺請聽我細說,火熄這種草只能在西川西嶺雪山生長,雖然生長得漫山,但是并不在藥鋪見到,一是因為這火熄沒有什么藥用價值,而且并不好采摘,人的肌膚一旦碰到火熄的汁液,只消一點便會有極強的灼痛感,幾天都無法消散。是故無人愿意采摘。”
坐中有人疑問道:“那這火熄,若是來年雪化了便又流到江河湖海,豈不是又是一場麻煩。”那人道:“這倒無防,使用之時將其燒成了灰,沒了汁液倒也不怕。唯一難的便是采摘了。”
惠親王雖想要這火熄草,卻也不忍硬讓人去受這火灼之痛。正進退兩難之間,林顯清提議到:“不能用手碰,便看看有沒有工具可以避免手碰。”“是了,城內有一家天巧閣,那里的能工巧匠極多,王爺不如明日下令讓天巧閣打造一副?”眾人覺得此法可行。
接著有人議論吃食,開粥棚粥舍自不必說。但寒冬難熬又久,只怕不夠。有人提議聽聞安東都護府的人為了過冬將所有的事物提前曬干,雖少了風味卻能吃得更久。畢竟江南道向來富饒,年年都有菜爛在田里。又有人說江南道的飲食極為精細,平日里富貴人家的點心面粉只要最好的麥芯,城中的糕點鋪子也是如此,一斤麥子能做兩斤的吃食,做點心的話統共也就二三兩罷了。
“那就讓這些糕點鋪子改成饅頭鋪子?”門外一位不過十三四歲的公子哥疑惑的問道?眾人見他頭發束在頭頂用一條明黃色的發帶系著發帶上鑲著一顆不大的東珠,泛著冷藍微光,身穿一件湖藍底色淡藍云紋云錦長衫,雙手交叉在胸前,似是對這個想法很是不贊同。
“不知小友有何高見?”這位小少爺想了想說到:“這個思路倒是不錯,只不過做糕點的收益遠高于饅頭,這些糕點鋪子也未必愿意去賣饅頭,況且本身賣饅頭的豈不是被搶了生意?”“那小友有何建議?!”穿藍色云錦衫子的小孩找了個位子隨便坐下,說道:“強迫不成,自然可以利誘。比如說明年可以免他們幾分稅錢。只要今冬他們暫不生產耗費糧食的精致糕點,而是生產實實在在的過冬口糧。”“這能成嗎?”“放心,糕點的利潤那么多,少的幾分稅也很可觀,大不了讓明年王府里宴客或日常的點心都用外面的,他們定會動心的。”“那剛才所說做饅頭窩窩這些,必定會搶占原本的那些饅頭鋪生意啊?”云錦衫子少年倒是信心滿滿:“這個我也想好了,我這幾日在家里搗鼓出了一種新面食,叫做烤饃,和饅頭不同,他不是上水蒸的,而是放在窯里烘烤的,這樣即可省了冬季之用水!我這里帶了些烤饃,不如大家嘗嘗?”
只見少年拿出一袋子烤饃,說是饃,卻十分暄軟,口嚼不干比饅頭還好咽幾分,里面卷了花生碎,南瓜子,紅棗干,顯得更加可口。都覺得這烤饃可以替代饅頭。“到了冬季,光這些估計還不夠,不過這大米的價格到那時候怕是要水漲船高啊!”
“這個本王愿意先從農戶手中購入一些糧食,存入糧倉到了時候開倉放糧。但是這些糧未必就能撐過冬日,讓那些糧商讓利怕是難。”
“那就和糕點商一樣,不漲價的明年少收稅?”那個云錦衫子的少年搖搖頭:“怕是不行,糕點鋪子只是讓他不浪費,比如以前一斤面做了二兩精細點心,一兩十文他能掙二十文,后來一斤面做了一斤烤饃,一兩一文,他還能掙十六文。(此處按一斤十六兩換算)他大體是不虧的。但米商可就大大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