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生穿過馬路朝他去,"請稍微等一下,我派人去拿證件了。"
溫尚霖卻道,"如果你的那位趙律師沒有失聰,那么我也有說明過時不候。"
"時間太趕了……"
"這是你的事!"陽光下溫尚霖高大的身影佇立前方,一如既往的冷傲,"你以為我溫尚霖真有那么多閑情逸致,時時刻刻都有空?"
蔓生抬眸,"我知道溫總日進斗金,但是我也沒有空閑,能夠做到溫總說的隨叫隨到!"
"那么你現在出現在這里又代表什么?"
蔓生也冷了聲,"因為我不想和你無止盡的拖延糾纏,如果今天能夠解決,哪怕剛才是在開會,我也會停下手中的事情來赴你溫總的約!"
"看來真正的大忙人是你?"
"再忙也忙不過溫總,錦悅不能和嘉瑞比。"
"這樣貶低自己公司,真的好?"溫尚霖笑問,"還是林總監對自家前景發展并不看好?"
"看不看好是自己的事,不用對旁人多說。"蔓生輕聲道,"就像當年溫總接管嘉瑞的時候,多少雙眼睛看著,也未必真的看好。可是你不一樣也撐下來了?"
經此一提,讓溫尚霖想起當年。
那還是多年以前,因為父親突然早逝,公司一下陷入群龍無首的困境。作為家中唯一繼承人的溫尚霖,一下從狂妄不羈的大少,著手接管挑起大梁。期間多少艱辛自不用多提,只是沒過多久,他就遇見她。
林家的大小姐林蔓生!
她知道這段過程,也看見這幾年來他所有的付出以及努力,更甚至是在他多少次醉酒晚歸的夜里,給他擠上一把熱毛巾為他擦臉……這突然的回憶在此刻冷不防跳出來,依稀之間還能感受到當時熱毛巾散出的朦朧霧氣,一下子蒙上他的雙眼。
溫尚霖的聲音一沉,"你以為你知道多少,對我了解又有多少?你算是我的誰?"
這樣的質問不只聽過多少回,現在蔓生終于可以說,"我是不了解你,也從來都不知道。還有,我什么也不算。"
"溫總,可以先進去嗎?"蔓生不愿和他繼續聊那些無關痛癢的事。
溫尚霖陰郁道,"你難道是我的客戶?我和你走到這里,現在是總經理和總監的身份?"
蔓生改口。"溫先生,可以先進去了?"
溫尚霖依舊不動,"明特助,現在幾點?"
"兩點二十五分。"溫明禮回答。
溫尚霖道,"你認為在這五分鐘內,你的下屬能把證件送到?既然我知道趕不上,那為什么還要進去?"
"能趕上!"她卻一口斷定的說,這讓溫尚霖凝眸,"五分鐘內,一定會趕上!"
……
溫尚霖一進去民政局大廳,就被里邊的主任認出。于是到一旁敘話。蔓生則一個人站在大廳里等候,她的視線望著窗外。
"什么事情需要你親自過來,招呼一聲就行了。"主任笑著說。
溫尚霖笑了笑,視線望向外邊,"這件事情,還必須要親自到。"
大廳里,人影來往中那個女人站姿筆直。
她憑什么這樣肯定?
溫尚霖皺起眉宇,一言不發。
廳內,蔓生還在等。
時間真的不多,可她的耳邊還在回響出發前他所說的話:你現在趕過去,證件我會派人給你準時送去。
明明這個人騙過她一次,可她為什么還會這樣相信?
連蔓生自己都不明白。
就在等候中,她看見窗外不遠處突然出現熟悉的身影。
同時,在溫尚霖的眼底,她沒有表情靜候的臉龐露出了一抹驚喜,這讓他指間的煙定格忘記彈去煙灰。
"律師趙非明。"溫明禮低聲提醒。
大廳里宗泉將文件交到他手中,"林小姐,您的東西準時送到。"
蔓生感謝接過,一扭頭見到趙非明臉色發青,"趙律師,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一路過來都是飆車,趙非明的確是不舒服,"您的事情要緊。"
接待室里的主任一直在瞧進來應門的女人,這張面容有些眼熟,"這位小姐怎么稱呼?"
"這位是林女士。"趙律師開口,蔓生默許。
可溫尚霖不急不緩抽著煙補了句,"還有一個身份怎么不說?她是溫家的少奶奶。"
主任驚訝,"溫太太,您好……"
溫尚霖卻笑道,"不過,馬上就不是了。"
蔓生則是很平靜道,"稱呼我林女士就可以。"
趙律師為蔓生拉開桌前的椅子,兩人終于面對即將而來的手續。
主任把辦理離婚手續的辦事員請來,依照程序詢問,"兩位,請問是什么原因離婚?"
"這就不用問了,他們會過來一定是有各自的原因……"主任直接打斷。
"沒關系,一切按程序來。"蔓生朝主任道,又是回答辦事員,"感情不和。"
溫尚霖在旁補充,"從來就沒有和過。"
"那兩位關于子女問題,以及財產分割方面……"辦事員又是詢問。
"沒有子女。"蔓生說著,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至于財產方面,這份是離婚協議書,是之前我和溫先生談好的,我們雙方都有簽字。"
指間的煙還在燃著,溫尚霖瞧著這份協議,更記得清楚這原本都是他立下的條款。
那是年前,在他堅決提出離婚后將協議書放到她面前,她苦苦請求,那樣低聲下氣的詢問他: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嗎?一定要離婚嗎?
那時他心意已定,而她最終迫于他的施壓簽署同意。
這之后他出國在外,直到重新回國,林家又派人求和取回。現在轉而又到她的手中。出現在他面前。
"溫先生?"辦事員需要再次確認。
溫尚霖緩緩頜首。
"如果雙方都同意,那么就以這份協議書為準。"辦事員說,"有沒有什么補充的?"
蔓生道,"我不需要贍養費,這一條可以去掉。"
溫尚霖的確有加給她這一條,在這一份協議里,所有的金錢房契地契,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但是作為憐憫同情,對于這段婚姻的補償,當時他施舍給她一筆錢作為日后的贍養費。
"確定不要一些福利?"溫尚霖眉宇凝然。
"我真開口要,你就會答應?"蔓生問著,她自己已經回答,"不,你不會。"
"就這一點上我不得不說,你果然了解我。"溫尚霖微笑,"如果你開口要整個溫氏,我也要答應?"
眾人都不敢作聲,辦事員審核完后道,"出于雙方自愿的原則,現在兩位沒有子女,財產分割都已經明確,如果沒有問題,請在這里簽字。"
上一次來這里,對著結婚協議書蔓生看了又看才落筆。但是此刻,她直接簽字。
身旁的她已經簽完,溫尚霖一凝眸,亦是落筆簽署。
"兩位請稍后,證書一會兒就能發放。"辦事員拿起資料起身,主任也不敢多留。溫明禮跟隨辦事員走,趙律師也是前往取離婚證書。
接待室里突然變得安靜。
初次他們可以相處的這樣安靜。
"我以為,你至少會想得到一些東西。"溫尚霖幽幽開口,"比如,那三百畝地皮。"
"比起這三百畝,我想你更希望得到剩下的全部。"他不會好心送人,而她更不會輕易放手,這是一場既定的僵局,連談的可能都不需要有。
"知道我為什么今天會約你來這里?"突然,溫尚霖這么問。
這正是蔓生趕來的一路上都在困惑遲疑的問題,直到現在她都會擔心他會反悔。
溫尚霖側目,沉聲說,"我要你知道,你今天做的決定是多大的錯誤,你選擇跟隨相信那個男人,會成為你這一輩子終生后悔的事!"
耳畔傳來刺耳的男聲,蔓生動了動唇,"好吧,那你就等著,這一天永遠不會來臨。"
"我會看著你一步一步走下去,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我面前請求我,告訴我你當初是有多蠢!"他如同誓言一般的話語,卻是驚心響起。
蔓生沒有再應聲,直到趙律師折返而回呼喊她,她這才又道,"周末我會去南湘居拿回我的東西。"
溫尚霖還坐在原位。
"溫總。"溫明禮將手里的離婚證遞上。
溫尚霖接過。視線落在那本紅色本子,他伸手接過,取出打火機點燃一角,本子燃了火直到快要燒著手,不屑的丟進腳邊的垃圾桶內任其燃燼成灰。
走出民政局大樓,馬路上早已沒了方才載她來時的車。
溫尚霖沉凝俊彥,有著一抹無法揮散的陰霾。
林蔓生,你一定會后悔!
……
從民政局歸來,此時已經是近四點。
那間辦公室內尉容坐在椅子里,蔓生走上前去,"已經結束了。"
"離婚證有拿到手?"
蔓生將證書從包里取出,"比預想中順利。"
"很好。"尉容微笑頜首,"從今天開始,我不用再被人當成是小白臉了。"
"……"
……
有關于林蔓生和溫尚霖離婚的消息,當然也有傳到林家。林父得知后,并沒有多言。
高長靜則是道,"可惜了,溫家這樣的對象,以后哪里去找?"
林憶珊不客氣道,"本來就是她使手段,現在被離婚,也是自找的。"
等到母女兩人說了一陣后,林父才道,"既然已經離婚,那以后溫家和我們林家就再沒有關系,你們都聽明白了?"
高長靜母女點頭。
……
溫家這里則沒那么太平。
莊宜得知事情原委惱怒道,"她這樣的出身,在外面這么不檢點,竟然還敢去法院上訴提出離婚?"
"她總算是離開了我們溫家,就當是這些年養了個閑人,多給一口飯吃!"溫母說著,望向一旁的溫尚霖,"尚霖,你和她的婚事離了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宜城多少的富家小姐盼著要嫁給你,你不要意氣用事。"
"就是啊!表哥,你為什么一開始還不同意離婚?"莊宜不單單氣林蔓生提出上訴,更郁悶的是溫尚霖竟然還拒絕。
這兩人吵鬧不休,讓溫尚霖皺眉,他直接從沙發上而起,"我去看奶奶。"
……
老太太躺在躺椅上,蔣媽在旁照料。
溫尚霖低聲道,"奶奶,我今天去過民政局。都辦妥了。"
"現在你有沒有高興一點?"老太太閉著眼睛問,"你一直都不喜歡她,認為是她高攀,今天離婚了,心里邊總該舒暢一些吧。"
"當然,是我看不上她。"他回的絲毫不遲疑。
……
眼下蔓生除了著手跟進公司的事宜外,還有另外一件同樣棘手的事。
那就是尉容給下的課程,將海天大廈頂層的房間填滿。
蔓生不是念室內裝潢的,所以沒有多少概念。不過關于這點,倒是可以去請教邵璇,邵璇就是從事這方面的工作。
周末。蔓生約曾若水和邵璇出來碰面。
"真的假的?"邵璇一聽到她說確定離婚后,已經目瞪口呆。
曾若水往碗里夾菜,"看她說的這么一本正經,又好心情的約我們出來慶功,也知道是真的。"
"啊啊啊--"邵璇叫嚷起來,"我就是想不通啊,那個溫尚霖不是很了不起嗎?他不是死也不離婚嗎?怎么突然又轉性了?難道,他其實是同性戀?"
蔓生給她端來一碗雞湯,"小璇,喝湯吧。"
"你這么強大的大腦,腦回路那么深,怎么不去電視參加那些智力節目?"曾若水無言道。
邵璇卻興高采烈,"我真的能去參加嗎?得第一名怎么辦?"
"……當我剛才沒說過。"曾若水忘記她這人最會上綱上線。
"不管了,還是干杯吧!"邵璇舉杯道,"為了慶祝你脫離苦海,跳出婚姻的墳墓,來干杯!"
用過午餐后曾若水就要走,因為她還約了客戶,"下次我請客。"
"你得請兩次好嗎,不算上我那份?"邵璇喊了一聲,曾若水已經揮手離開。
重新上了一壺茶,蔓生道。"小璇,可以請教你一些關于裝潢方面的知識嗎?"
"向我拜師學藝啊?"邵璇來勁了。
蔓生想了想說,"如果是一個很有品味,長相優智商好學歷也高,這樣一個男人,一般喜歡什么樣風格的家具?"
邵璇聽完后,認真說,"蔓生,你說的這種男人,他不是人,他是動漫系二次元里才會存在的生物。"
"我是說如果,如果有這樣的人……"
……
這邊和邵璇告別后,蔓生就準備前往南湘居取東西。
正要打車,一通電話進來,蔓生一瞧,是來自于尉容。
"在哪里。"他在那頭問。
這個周末他好像很忙碌的樣子,因為身兼數職,所以聯通國外的視頻會議不斷。蔓生沒有打擾,只跟方秘書說一聲就出去了。
蔓生回道,"在外面,約了朋友出來吃飯。"
"三劍客?"
"……是。"
"大概幾點結束?"
"已經結束了。"
"那么現在呢?"
"我要去一趟南湘居。"蔓生解釋道,"那是溫尚霖的房子。我有一些東西放在那里,需要拿回來。"
"扔了就是了,還拿回來做什么。"
"有一件,一定要拿回來。"
"告訴我,你現在的方位,我陪你去。"他立刻說。
"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蔓生并不想任何事情都讓他幫忙。
他卻在那頭微笑說,"一定是這兩天我冷落了你,所以你才會對我有意見。放心,晚上我會雙倍補償你。還不說的話,是想現在就讓我補償你?"
蔓生只得立刻報出自己的位置,尉容笑道,"你先找個地方坐著。"
……
過了片刻后,尉容開車前來。
蔓生上車道,"其實如果你很忙的話,我自己真的沒問題。"
尉容側目看了她一眼,"再忙,也不能冷落你,欲求不滿怎么辦?"
蔓生當下不說話了,只怕越說越離譜。
車子抵達南湘居,蔓生道,"我自己進去就行,只是一點小東西,不重的。"
"那我在外邊等你。"尉容沒有再跟進去。
南湘居的公寓,蔓生并不會陌生。這里是她曾經住了五年的地方,上下一共是三層,頂樓還帶了一個小閣樓。
珍姐是負責打掃這里的幫傭,瞧見她回來,她下意識道,"少奶奶……"
蔓生提醒她,"珍姐,我已經不是了。"
珍姐發愣,蔓生又道,"我們已經離婚,今天我只是來拿東西的。"
珍姐當真是反應不過來,蔓生已經往樓上去。
二樓有她的房間,衣櫥里還有她的衣服,不過她要去的是閣樓。
她先前最愛去那里,因為很安寧,靠著窗戶,陽光灑下來,捧上一本書就可以度過一整個下午。相比起枯燥乏味的教程,學鋼琴學插花之類,這里簡直就是天堂。
蔓生來到閣樓,找到那個白色紙盒。她打開來瞧,還是她離開時所放置的物品,完好無缺。
……
南湘居外車子停靠著,尉容倚著車身在抽煙。
此時前方處,卻有另一輛車到來,駕駛座上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回到家中的溫尚霖。
原本周末回了溫公館,但是不得安寧,于是又回到這里。趕來的路上接到珍姐的電話,溫尚霖突然想起前兩天辦完離婚手續后。林蔓生告訴他,她會來取回自己的東西。
現在撞見這個男人也在,溫尚霖也猜到是他送她前來的。
男人之間的見面,經歷了先前的不愉快后,變得異常僵持。溫尚霖將車停在車位,他下車迎上去。
"尉董事。"溫尚霖開口,"怎么光臨寒舍也不進去?"
"實在是怕打擾溫總。"尉容微笑說,"而且今天也不是來拜訪做客,不大方便。"
談笑了幾句,溫尚霖凝聲道,"說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是么?"尉容吞吐著煙霧,他笑問。
一剎那溫尚霖像是戰敗的將軍,他所擁有的領土不復存在,而這始作俑者就是面前這個人!
就在沉默注目中,公寓的門被推開,是蔓生捧了紙盒走出來,后面還跟隨著珍姐。
只是蔓生沒有料到,他們兩人會在,尉容和溫尚霖面對面而站。宛如對峙一般這樣的僵局。
感受到氣氛不似尋常,蔓生上前去,"東西已經拿好了,走吧。"
尉容掐滅煙,"溫總,告辭。"
"站住!"溫尚霖卻出聲阻止,"誰知道你拿走的是什么?"
"你這是什么意思?"蔓生問。
"我的意思你聽不明白?"溫尚霖道,"房子里可是存了很多奇珍異寶,這都屬于溫家。"
話到這里再明顯不過,他是在暗指她偷取了里面的東西?蔓生有一種人格被徹底羞辱的感覺,"我不是小偷!只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好!你說你只拿了自己的,那現在打開給我瞧瞧!"溫尚霖道,"如果是你的,那我立刻讓你走!"
此時蔓生緊緊抱著那個白色紙盒,不肯松手,"不行!"
"尉董事,你當年也是法學院的高材生,我想你一定清楚,我現在有權知道她從我家里拿走的任何一件物品。"溫尚霖冷聲說。
這位溫少東所言不假,尉容道,"打開給他看看吧,也沒有什么。"
"不行!"蔓生依舊堅決,可她越是不讓人看,就越是讓人覺得蹊蹺。
"珍姐!給我把她的盒子打開!"溫尚霖立刻命令,這下為難了珍姐。
"少奶奶,您還是先給我吧……"珍姐只得上前拉扯,蔓生捧了個大紙盒,本來就不方便,現在被珍姐爭搶,爭執之中,紙盒摔在地上!
"嘩--"一下,白色的盒蓋掀落在地!
紙盒全都翻了,里面的白色裙紗猶如蓬松云朵猛地綻放散了一地,裙擺立刻沾了地上未干涸的積水,那是公寓外灑水器剛剛灑過水的痕跡。
眾人都低頭去看,她到底拿了什么。
可是蔓生這樣無措的收拾起,像是自己心里被隱藏的秘密全部曝光在眾人眼底,這樣的難堪。
因為,這是一件白色婚紗!
溫尚霖瞬間凝眸,這件婚紗,他當然見過,是她曾經精心呵護的禮服。
尉容定睛以對,只見她這樣慌忙而狼狽,小心翼翼又極力掩藏。
他們不會懂,這件婚紗對于她的意義是什么。
這是母親送給她的禮物,這是她年少時的夢想:我期待穿上白色婚紗,不需要多昂貴,不需要多隆重,我要嫁給我的白龍馬。
那是,那是她仍對愛情抱有渴望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