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冰若早就想進酒樓找個好位置,可最好的雅間都被人定下了,讓婢女去周旋,根本沒人肯讓出來。
難道她要同那些庸脂俗粉去擠么?她的未婚夫君可是探花郎!
來京城后,她陪在姨母身邊侍奉,也見過些人,眼前的主仆一看便知家世不俗。
雖不知是誰府上的,可聽那婢女的口氣,謝冰若也猜到,她們能輕松訂到好位置,哪怕是從旁人手里搶。
本來她只是有些心動,又怕對方是沖齊輅來的,可眼前這位貴女卻說不是,謝冰若再沒了顧慮。
她揪著帕子,朝酒樓上望了望。
繼而收回視線,水眸嬌嬌怯怯凝著蕭青鸞:“敢問小姐可曾訂了席位?我家夫君高中,我特意來想給他驚喜,卻沒訂到位置,不知能否與小姐同往?”
夫君?她說的是齊輅,果真喜事將近了呢。
蕭青鸞凝著她梨花照水似的杏眸,朱唇微彎:“恭喜夫人,樂意之至!
眼前嬌柔似江南煙雨的,才是齊輅心悅之人,而她,是全然不同的京華鳳火,那些糾纏,一開始便是強人所難。
謝冰若稱齊輅為夫君,蕭青鸞便順水推舟,以夫人相稱,她面上云淡風輕,心下卻是一片空寂。
金粉似地紛飛在心口的那些過往,驀地沉淀下來。
帶著謝冰若上樓的功夫,翠翹已備好二樓最好的雅間,清了場,灑了香露,杯碟花卉一應換了新。
幾位夫人貴女無故被搶去位置,卻連一絲不悅也不敢表露,極恭順地退出去。
坐在臨窗的位置,謝冰若悄悄打量了一眼蕭青鸞,杏眸閃動,暗自心驚。
究竟是哪家小姐,生得比牡丹還艷,行事如此張揚恣意,明燦的鳳眸似未將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腦中閃過一個人,倏而又否定,不可能是長公主。
從來只聽說長公主行事張揚跋扈,可沒人說她生得這般貌美。
“你的夫君是頭甲哪一位?”蕭青鸞感受到她小心翼翼的打量,含笑睥著她。
她隨手撐在窗沿,倚窗的姿態慵閑寫意。
只隨意的一瞥,便讓謝冰若有種自慚形穢之感,她討厭這種感覺。
“探花郎齊輅!敝x冰若笑容溫婉,嬌羞中帶著些許矜傲,稍稍錯開視線,又重新對上蕭青鸞的鳳眸,“我與表哥早已定下婚約,只待他高中,便成婚,不怕小姐笑話,這些日子,我一直睡不踏實,表哥也睡不安寧,一日沒放榜,心里總不踏實。”
不管眼前這位小姐對齊輅是否真的無意,謝冰若都要先斷了她的念想。
“原來是齊太傅的公子,前途無量,姑娘如今可以安心了。”蕭青鸞聽出她淡淡的戒備,特意表明態度。
窗外長街上,傳來高亢喜慶的樂聲,百姓們的歡呼聲波浪似地翻滾而來。
蕭青鸞按下心中思緒,下意識朝外望去。
長街之上,三匹金鞍紅鬃馬并駕齊驅,中間頭戴金花烏紗帽的是狀元郎季長祿,也是日后的季首輔。
季長祿右側,齊輅如前世一般,簪花而來。
樓下人潮涌動,金吾衛勉力清著前方道路,蕭青鸞神情恍惚,只愣愣盯著馬背上那道天青色身影。
所有喧鬧似化為幻影拉遠,只他清肅的眉眼,周身溫養的書卷氣,越來越清晰。
馬背上,齊輅身姿端直,望著前方金吾衛清道的場景,昨夜夢境驀地涌進腦海。
夢境繁迷,虛無縹緲,可他記得這附近該有一處酒樓,樓上有一女子,深深凝著他,鳳眸明燦,刻骨銘心。
如今,他便是閉上眼,也能在腦中準確無誤地描摹出那雙眸子。
那人,究竟是誰?是有什么冤屈想托夢給他,讓他為官之后,主持公道嗎?
思量間,齊輅眼角余光掃過一處招牌,定定望過去,他心神一震。
就是這家酒樓,竟是真實存在的!
馬兒經過酒樓門前,數不清的百姓歡呼著,多少雙眼睛望著他們,齊輅全不在意。
感受到上方一道灼灼視線,齊輅猛然抬眸望去,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明燦鳳眸。
二樓敞開的軒窗口,珠翠珊珊的華服女子,竟生著一雙同他夢中一般無二的眉眼。
窗口,蕭青鸞竭力忍著吩咐侍衛下去搶人的沖動,只默默看著他,想看著他走完這條錦繡長街。
沒想到,他不知何故,竟突然抬頭望過來。
根本來不及思考,蕭青鸞心口一震,猛然往里縮回,試圖避開他的視線。
可她躲得太急,髻上步搖珠釵碰撞地叮當作響。
幾乎是躲開的一瞬,蕭青鸞只覺發間一松,髻上玉簪滑落,在她愕然的目光中,直直朝樓下墜去。
馬背上,齊輅望著墜落下來的白玉簪,不假思索,飛身而起,一抬手,輕易將玉簪拈于指尖。
白玉簪成色極佳,齊輅指腹輕輕捻動,玉簪輕轉,他眸光落在指尖玉簪上,若有所思。
不是冤魂作怪,這可奇了。
眼見玉簪落入齊輅之手,蕭青鸞忽而生出一種被宿命擺弄的荒謬感。
她為什么要躲?
“誒,你簪子被我表哥接住了,幸好沒摔碎!敝x冰若面對眼前短暫的沉默,心口說不出的恐慌,面上笑容卻是溫婉誠摯,她站起身沖蕭青鸞道,“我下去取來還你!
明明只是一息間,蕭青鸞卻似歷經漫長周折,心神倏而歸復平靜。
“不必,本宮自己去齲”
言罷,蕭青鸞霍然起身,海棠紅籠紗褶裥裙裙擺柔柔擦過門框,艷麗無雙。
“公主1茜桃、翠翹趕忙追上去,腳步卻不及蕭青鸞快,面色焦急,唯恐自家主子當著人家未婚妻的面惹事。
陡然確定真是長公主,謝冰若自然更急。
可她平日疏于活動,又時刻謹記著禮儀規矩,只敢腳步加快些許,哪里追得上?
齊輅手持玉簪,立在酒樓門口等著。
身后馬兒發出一聲不滿的嗚鳴,同樣簪花的另外兩位也下了馬,整個隊伍停下來。
周遭歡呼聲漸漸放低,圍觀的人們有的盯著齊輅手中玉簪,有的望著酒樓門口,也有不明就里之人正向身邊的人打聽,更有好事者發出古怪的笑聲起哄。
暫時歇業的說書人,甚至已經在腦中編織著新的話本。
暖陽無聲灑下,街口吹來的風帶著清淺花香,是春日特有的溫柔。
酒樓門口,一雙云頭緞履跨過漆面斑駁的門檻,眨眼便被一襲海棠紅的裙浪卷覆。
蕭青鸞大步跨過門檻,彩繪門梁投下的暗影移過她的容顏,明艷的小臉全然沐在暖陽下。
“還我。”蕭青鸞朝齊輅伸出手,雪腕上掐著一圈赤金花絲鐲,襯得她皓腕細膩如霜雪。
在女子中,她身量算高挑的,可齊輅身形修長,她須得揚起下顎,才能同他對視。
暖陽落在他闊直的肩頭,有些炫目,蕭青鸞長睫顫動,鳳眸微微瞇起。
“完璧奉還!饼R輅心下好奇,面上卻一派溫潤,并未唐突。
他姿態謙和,儼然是書上描繪出的,最標準的世家公子。
簡單的一句話,一抬手,蕭青鸞清晰地聽到圍觀女子們的吸氣聲。
聞聲,蕭青鸞眸光微閃,傲慢的眼神險些維持不祝
原來傳言并未騙人,他也曾有這般溫潤如玉的時候,只不過,在遇上她之前。
蕭青鸞輕哼一聲,移開視線,全然不在意周遭探究的目光,抬腳便往長街上走。
聽到身后茜桃、翠翹氣喘吁吁的聲音,蕭青鸞朗聲吐出一個字:“賞1
話音落時,她正好經過他身側。
溫柔和煦的春風徐徐,海棠紅裙擺外籠著的輕雪薄紗輕柔拂動,貼上他天青色衣擺,只一息,便拉開距離,干脆利落。
此時,謝冰若從門口快步走出來,雙頰嫣紅,幾乎要喘不上氣。
酒樓掌柜沖著蕭青鸞離開的方向跪下,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跪下。
齊輅仿佛聽不到他們口里說的是什么,愣愣望著蕭青鸞的背影,腦中全是夢中描摹無數次的眸子。
“表……表哥。”
齊輅此刻的眼神,是謝冰若從未見過的,無邊的恐慌襲來,洪水般把她的心往深處溺沉。
“她是誰?”齊輅輕問,語氣不悲不喜,似只是隨口一問。
謝冰若唇瓣顫抖著,咬了咬唇,勉強鎮定下來:“長公主殿下!
“表哥,我們可以回府嗎?”謝冰若幾乎要哭出來,伸手想拉齊輅的衣袖,可察覺到眾人的注視,還沒挨到,又縮回來。
她要求姨母快些定下婚期,只要成了親,她就什么再不必擔驚受怕。
人群自覺讓出一條道,蕭青鸞走到斜對面,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向街口,她一次也不曾回頭。
齊輅望著馬車駛動,眸光在晃動的窗帷上頓了頓,清湛的眸底漾出難以察覺的興味。
車窗錦帷上,繡著艷麗的龍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