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高速堵的天昏地暗,段落坐在車子里將遮光板翻了下來,車?yán)锟照{(diào)打得極低,但每一輛前行車輛的后玻璃窗都在折射著極度耀眼的太陽光,令人不僅睜不開眼,還心煩意亂。
不知道斯竺回家了嗎?
自己這樣傷他的心,落得個兩敗俱傷。
段落堵得鬧心,拿起手機(jī)來無意識地刷了刷,心里總有個聲音在喊著打電話打電話!他手指飛動,刷新了幾個app的日常,卻怎么都不敢打開撥打電話的頁面。
正當(dāng)他放空的時候,手里的電話忽然鈴聲乍響,把他結(jié)結(jié)實實嚇了一跳。段落握緊了手機(jī),皺著眉頭在想這310開頭的是哪兒的電話,后面又傳來了車子嘟嘟按喇叭的聲音。
他這才抬頭看了眼前面的車輛在動了,后面的車子是在催他。段落先放下了手機(jī),右腳連忙換到油門上適當(dāng)踩了下去。
腦海里把過去一月內(nèi)去過的任何可能會打電話回訪的場所都想了一圈,也沒想出來怎么會有310開頭的號碼,段落將信將疑地按下了方向盤上的接聽鍵。
“喂?段落嘛?”是個清亮的女生聲音。
段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嘴里有些發(fā)干,疑惑地回了一句,“是我,請問?”
電話里的聲音被車載音響一放大,那頭一些窸窸窣窣的細(xì)小聲音都被聽得清楚,女生的頭發(fā)好像擦過話筒,聽見段落的聲音之后,似乎還有一絲驚訝的吸氣。
很快,車?yán)镉謧鱽砹伺穆曇簦鞍。俏已剑T言。我就猜你可能忙地忘了添加我名字,不過好在你對我的號碼有印象,還會接起來哈哈哈。”
段落臉上一陣熱,“啊,你好呀。”到了嘴邊的不好意思也說不出口,總覺得剛認(rèn)識這個女生卻好像對她道歉了無數(shù)次,實在不該再說些什么了。
“嗯!我這不是剛來洛杉磯嘛,最近想買個車,左想右想身邊實在沒有人可以商量,就想麻煩你和我說說。不知道你這個周末有空嗎?隨便空出一兩個小時給我就好,這樣,我請你吃個早午餐,你看好不好呀?”譚言的語速很輕快,雖然是接連的問題,但也不顯得壓迫,再加上話里的笑意,更讓人難以拒絕。
段落大致想了一下周末的行程安排,也覺得一頓飯的時間總還是有的。再加上對奶奶愛徒有一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歉疚感,更是爽快答應(yīng)了下來,“沒問題,我時間方便的。”
又忽然回憶起她說的話,補(bǔ)充說道,“我來請你,你挑一個喜歡的地方。”
譚言呵呵笑道,“那怎么好意思的呀,在復(fù)旦李老師請我吃了好多次家宴,在洛杉磯還要你請我,我臉皮也沒有那么厚的呀。”
段落也放松了一些,“沒事沒事,應(yīng)該的。那你定下來時間地點告訴我啊。”說著就有掛斷電話的意思,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我正在開車,那么之后再聊?”
譚言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哦哦,在開車呀,你早說嘛!那我不說了,安全第一。那我之后再打給你。這次可不要忘了備注我的號碼哦。”
段落掛了電話之后,立刻讓Siri備注了譚言的電話,他可不想再有這樣尷尬的局面了,而且這三番兩次忽視的對象還都是譚言。
奶奶這點鴛鴦譜的心思,真的昭然若揭啊。。
段落打了轉(zhuǎn)向燈,要在前面的出口下高速,心里不禁默默嘆了口氣,想要打給冉斯竺道歉的念頭和勇氣已經(jīng)被澆滅了。
逃避現(xiàn)實,逃避自我了幾個月,他還是一點長進(jìn)都沒有,回到公寓的那一刻,段落又變成了一只避世的掩耳盜鈴的埋頭鴕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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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這天正在朝陽區(qū)自己的藝術(shù)空間里閑適地溜達(dá)著,他想著最近要將隔壁的空間也一并買下來,兩間一起重新設(shè)計一下,隔出一塊兒禪修意境的小天地。
前三個月的特展剛剛結(jié)束,現(xiàn)在整個藝術(shù)空間里空空蕩蕩,只有一些輕薄巨大的半透明白布籠著的大型藝術(shù)展品還未來得及運走。
他走到其中一個旁邊,掀開遮布看了看,是去年帶著幾個央美的學(xué)生做的字符展品,層層疊疊上百本甲骨文和大小篆體的石碑拓本被霓虹燈管穿本而過,整體做出了一個流動又抽象的字符模樣。
王牧側(cè)著頭看了看,輕笑一聲搖搖頭,又將遮布放了下來。
淺顯又好看的東西。
一目了然卻又高深莫測的定義。
總是這個世界的大多數(shù)會喜歡的。
這些年王牧設(shè)計了無數(shù)個這樣的作品,出于人情來往也好,社交需要也好,帶了無數(shù)個學(xué)生和小工作室去做,結(jié)合熟練的宣傳和運營,藝術(shù)展出的社會反響和商業(yè)價值都極其穩(wěn)定。
用簡陶的話說,王牧憑一己之力把藝術(shù)空間做成了事業(yè)單位,產(chǎn)出和收益穩(wěn),穩(wěn)得很吶。
偶爾,比如像現(xiàn)在這個時刻,整個空間里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的時候,他會驀然回憶起四十年前,自己還是個十歲左右的毛頭小子的時候,第一次拿起畫筆時眼里看到的世界。
那時候他看見了傅抱石的水墨江山,潘天壽的鷹,方召麐的桃花源。
他也想用筆狂放,不拘繩墨,永遠(yuǎn)求變,永遠(yuǎn)往上生長。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卻是圄在現(xiàn)在這樣一方小小天地之中。
皮鞋的聲音在空間里惹出回音來,王牧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心生不喜。
臨街的大門口忽然多出了一個人影,那人徘徊了一會,似乎是看見里頭有人,便抬手叩了叩門。
王牧抬頭望過去,明明掛了閉館的消息,怎么還有人這個時候要來?
隔得遠(yuǎn),外面日頭也烈,來者的身影看得不是很清楚,王牧多看了幾眼,不由得驚訝,心里轉(zhuǎn)過了許多念頭,也不知來者找自己有什么事。
不過總歸是老熟人,王牧整理了一下袖口,抬步往門口走了過去。臨靠近的時候,臉上擺上恰到好處的一個笑容,既不夸張,又顯得極其真誠,“蔡院長啊!”
門外的蔡立軍穿得精神氣十足,看見王牧笑臉相迎,心里也是輕松了許多,左右看了眼并不繁忙的街道,“哎喲,老王啊,說了多少次,副院副院,可不能喊錯了,書記可要記我一筆的。”
王牧點點頭笑著,邀請他進(jìn)來,蔡立軍也并不推辭。
“您大駕光臨怎么不提前和我說一聲,生分了!”王牧故作懊惱,指了指兩人腳底下這略顯凌亂的空間,帶著他往后面的辦公室走去。
蔡立軍背著手,擺出絲毫不在意的表情來,“誒,我就是來朝陽開個會,路過你這兒想著好久沒看見我這老朋友了,一定要來看看。”
王牧也不挑明,應(yīng)著推開辦公室的門,喊上助理去將茶室準(zhǔn)備好。
蔡立軍聽在眼里也不阻攔,王牧心里便是更確定老蔡是特意上門有事來了。
不然開個會的時間,還能有功夫坐自己這兒好好喝茶?
他背過身子挑茶葉,趁著蔡立軍看不見的當(dāng)兒,癟了癟嘴表示一萬個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