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時刻,就見那個丹鳳眼女二副死命大吸口氣,手里緊緊抱著塑料包,奮力沖進(jìn)底艙。
“轟隆!轟隆!”
伯爵號底部突然傳出沉悶的爆炸聲,濃煙烈火突破層層水霧炸向海面,不知什么東西發(fā)生了連鎖式劇烈爆炸,將船幫炸出一個碩大的窟窿來,海水洶涌而入,瀑布一般沖入船身,湍急的水流將還沒逃遠(yuǎn)的幸存者重新拉向船艙。
一排致命漩渦在被炸開的大窟窿附近出現(xiàn),發(fā)出古怪的吸食聲,一切無力逃脫的生靈、物件、船只,哭爹喊娘聲一直從海面延續(xù)到船艙內(nèi)部,然后在隆隆水聲中不再作響。
“那個二副,不錯……”錢教授不忘感慨一番。
經(jīng)過這次爆炸,船身不再繼續(xù)傾覆,而開始慢慢下沉。
李彪也沒時間后悔,他知道船沉?xí)r會產(chǎn)生巨大漩渦,屆時誰也逃不開,現(xiàn)在正是逃生最佳時機(jī),和錢教授簡單商量一下后,三個人一閉眼睛,撲通撲通跳下距離已不太高的海面。
咸腥的海水從口鼻耳朵一切可以灌入的孔洞蹂躪李彪,他不顧不得這些,浮出水面后同錢教授會和,拼命向遠(yuǎn)處游開。
伯爵號嗚咽著,呻吟著,慢慢消失在海面,一片巨大的泡沫和燃料油撲散開來,那時它留給世上的最后一條信息。
海面波濤仍然洶涌無比,放眼望去,穿著桔黃色的救生衣的幸存者已不足百人,有些只是救生衣在飄。
一陣截然不同的汽笛聲傳來,大家抬頭一看,不知何時幾艘漁船靠攏過來,頂著風(fēng)浪開始救人,并不停用汽笛和電臺互相聯(lián)絡(luò)。
李彪不知道這些漁船是伯爵號用求救信號招來的,還是同陷風(fēng)雨的難友,他們現(xiàn)在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游,游,游,一直到船邊為止。
真的游到船邊,被漁民們搭救上來的時候,三個人全沒了力氣,趴在船板上連連嘔吐,昏黃的海水和胃液弄得污濁不堪,但漁民們沒時間理會這些,風(fēng)浪直打得小小漁船渾身亂響,遙拜劇烈。
船老大做好事不忘留名,他自報家門叫羅霄,以前在海軍航空兵服役過。
羅霄不停地校準(zhǔn)航向,防止被橫浪一家伙把船打翻。這艘船的電臺一直不大好,咔啦啦偶爾能得到臨近漁船的消息,可是一陣排浪猛撲過來,電臺再也沒了聲響。
“哈斯......哈斯………”
“哈斯......哈斯………”
大海上傳來極為古怪的聲音,像牛叫聲,又像女人的笑聲,海面瞬間像凝結(jié)了,頓了一下才恢復(fù)風(fēng)雨交加的場面。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竟忘了風(fēng)浪的危險。
“海龍王收人啦!!”
“海龍王收人啦!!”
“我太爺爺在大清北洋艦隊當(dāng)水兵時,聽老管帶說見過一條龍!比大清鐵甲艦“定遠(yuǎn)號”都長一倍!”
羅霄心驚膽戰(zhàn)地說了一句,船上年歲較大的漁民全都跪倒在地,年輕的也是面色鐵青。
李彪一怔,北洋水師的龍穴?
最近的漁船也聽到了鬧聲,頓時忙亂起來,狂風(fēng)暴雨中幾個人拼命的敲鑼打鼓,還有的向海里扔?xùn)|西,幾個人趴在船頭拼命地磕頭。
李彪所在的船也不清閑,年歲大的不斷磕頭禱告,年輕的不怎么信邪,但是也緊張地把舵了望,想在浪尖波峰看出個究竟來。
羅霄從艙里抓出一個公雞頭來,還有幾個看上去就像供品的菜肴,拼拼雜雜擺在船頭,又點上三柱香,哆哆嗦嗦禱告起來,呼啦啦一個浪頭撲來,雖然被船頭化解,但余下的水末還是把香打熄了。
羅霄一頭栽倒在地:“晚啦!海龍王非要這條船了!”
錢教授雖不懂羅霄的一套,但是他知道上山下海都有自己的規(guī)矩,壞了規(guī)矩是要出亂子的。他看看海面,看看時間,實在分辨不出方向來,回頭對鐘靈道:“去,把背包翻過來,在夾層里。”
話還沒說完,羅霄彈簧一樣蹦起來,上去就捂錢教授的嘴,低低的聲音嘶啞道:“可不能說‘翻’!可不能說‘翻’!這都啥時候了你還亂講話!”
錢教授猛然想起“翻”、“沉”等字都是船家的大忌,不僅不能說,而且還要用中性的詞匯代替它們。當(dāng)下閉了嘴,自己去拿在背包里的準(zhǔn)提鏡。
羅霄對掌舵伙計大喊:“向北!!”
那伙計聲音都變了:“不行啊老大,這么大的風(fēng)浪不是自找麻煩!”
老大急得直跺腳:“我告訴你走你就走!再啰嗦我把你扔海里喂龍王!”伙計不吭聲,調(diào)整航向奔北。
此時海面上再無幸存者,那些人不是被救起,就是沉入大海。漁船們紛紛開足馬力想沖破這片風(fēng)雨,怎奈風(fēng)浪太大,走得極為吃力。
“哈斯......哈斯………”
怪聲再次響起,此刻覺得更接近。
“咔剌!”臨近一艘漁船桅桿突然折斷,漁民們忙前忙后正準(zhǔn)備收拾殘局,只見船下一片巨大的黑影生生將漁船扭了個方向,像玩具一樣傾覆在水中,漁民們悉數(shù)落水。
左近漁船見狀沒人敢救,全部開足馬力玩命地要逃脫!
李彪的船也跟瘋了一般,馬達(dá)發(fā)出嗡嗡怪叫,老漁民們磕頭如搗蒜,渾身篩糠。
錢教授猛然一舉準(zhǔn)提鏡,大吼:“把蛇皮向它拋過去!快!”
李彪和鐘靈趕緊把手里青蛇皮扔下海。
怪事徒生!
那巨大黑影在水下猛一翻騰,竟然潛向深處。
鐘靈大呼一口氣,扎進(jìn)李彪懷里瑟瑟發(fā)抖,李彪望著茫茫大海也是束手無策,錢教授又拿準(zhǔn)提鏡屈指掐算,突然抓住船老大:“不能,不能走北,走東!!”
羅霄被弄懵了,只見錢教授手中拿的準(zhǔn)提鏡,猛地清醒過來:“你,你算出吉位了?”
錢教授也不解釋:“老大,聽我的,走東!”
羅霄中邪一般對準(zhǔn)提鏡看了三圈,才吼了一聲:“轉(zhuǎn)舵正東!轉(zhuǎn)舵正東!”輪機(jī)房里的伙計哎了一聲,立時轉(zhuǎn)舵。
此刻向東北方向逃竄的漁船早沒了隊形,各顧各地玩命,不時有倒霉的折戟沉沙,頃刻間消失在恐怖怪聲中,漸漸的,都看不到了,也不知是逃脫還是全部喂了龍王。
風(fēng)浪逐漸平和,漫天烏云慢慢變成蒼灰色,雨水充沛,細(xì)細(xì)撒在漸低的浪峰波谷,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行出十余海里,風(fēng)和日麗,竟然換了一幅天地。剛才的海難如昨夜黃花,似乎蹤跡皆無。
羅霄撲通一聲跪在錢教授腳下:“我這人,這船,都是你救的!我謝謝啦,我謝謝啦!”
其他漁民也圍攏過來,感激話語此起彼伏,錢教授扶起羅霄:“我不懂規(guī)矩,開始亂說話,還請羅老大原諒!”
羅霄一擺手:“那算什么!這船是你救的,現(xiàn)在你愿意說啥就說啥!”大家哈哈一笑,竟把剛才生死危難忽略一邊。
一個伙計過來問老大接下來怎么走,羅霄直接問錢教授:“您看咋走合適?”
錢教授一攤手:“大難已過,老大您愿意怎么開都成,附近有沒有小島,我現(xiàn)在就想上岸。”
“好!咱現(xiàn)在找個小島先歇歇腳!”伙計一聲答應(yīng),下去輪機(jī)房傳話轉(zhuǎn)舵,但是沒兩分鐘又跑了回來。
“老大!船舵!船舵!”
“跑肚憋的,船舵咋了?”
“船舵壞啦,現(xiàn)在沒法轉(zhuǎn)向!”伙計臉色都變了,沒了船舵,這船就沒了方向,加上電臺又壞了,一旦沒有燃油,他們就得困在海上。
各種事故的遇難者面貌頓時浮現(xiàn)在漁民們心中,活活渴死的滋味,倒不如見海龍王舒坦。
“停機(jī)!我下去看看!”羅霄脫了個光膀子要下海,年輕伙計急忙攔住他,待船停穩(wěn),撲通一聲潛下海去,須臾,上來透了一口氣又潛下去,足足兩分鐘才浮出水面。
“咋樣?”羅霄關(guān)切地問道,伙計把著船幫,吐了一口水,說:“不行啊!傳動桿被大浪給打斷了,里面一團(tuán)糟,在這兒根本修不上!”
羅霄一軟,坐在甲板上:“這可咋整,這可咋整?”
幾個歲數(shù)大的漁民湊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半天也沒個準(zhǔn)注意。
眾人把期待的眼光投向錢教授,錢教授一聳肩,就算我給你算出上好的方位,你轉(zhuǎn)不過去,我又能如何。
羅霄沮喪極了,咚咚地直擂船板。
“漂吧!”最后他弄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辦法。“這附近小島多,漂哪都不算遠(yuǎn)!”大家再無良策,也只好點頭,一起清點了船上的存水和食物,因為原打算捕魚,沒帶更多吃食,按人頭一算,剛好只有三天的量。
船上有燃料,有爐灶,可以弄些魚來燒了吃,只是淡水問題沒法解決,船老大規(guī)定了一個不算太苛刻的數(shù)目,多了不許喝。
慢慢的天色漸晚,斜陽從蒼穹投來無限溫柔的目光,把平靜的海面染成金黃。
天海蒼茫。
李彪仿佛置身于無垠的大舞臺上,扮演著自己的角色。
他站在船舷靜靜思索著,鐘靈靠了過來,兩人沒說話,就那么看著,看著。
“真美!”鐘靈半晌贊嘆道。
“真美。”李彪也說。
“大海里,真的會有龍么……”鐘靈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