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一路穿山越嶺，慢慢地窗外農村減少了，工廠和大企業開始增多。
北京就要到了。
其他車廂里的人紛紛開始收拾行李，鐘靈也爬回了上鋪開始折騰起來。李彪東西一直很完好，不用收拾什么，他打開手機，一條短信跳進來，耿總。
內容是：“北京有復制人！”
出了車站，一派大都市的喧嘩撲面而來。
李彪對北京印象太深了，這里曾經鬧過義和團，殺過洋人。他不知道當年那些抹香灰貼符紙的義士們忠魂何在，只覺得眼前繁忙的街道無一不是西洋文化的垃圾舶來品。
造物弄人��！現在誰能喊出拆洋鐵路拔洋電線桿子的熱血口號，一準給政府抓起來！
他倆登上出租車，太陽挺足，鐘靈拿出頂帽子扣在額頭，向后一靠：“到北京我請你吃烤鴨！”不到五分鐘，她睡過去了，秀氣的小嘴微張，一個不緊不慢的夢在她呼吸間從容展開。
北京的天很熱，空氣像漂浮著一頂脫脂棉的大蚊帳，悶悶地，鐘靈讓出租司機直接開去方莊全聚德店，司機快樂地應承著，車里播著強制下發的禮貌英語。
“說說你老師好么？”李彪接過鐘靈給他卷好的鴨餅，餅卷得很馬虎，幾根細蔥絲耀武揚威地扎在外面，李彪輕輕把它們塞回去，慢慢咀嚼著連日來第一頓安穩飯。
“錢教授……”鐘靈望望窗外，方莊大街在塞車，“他是個邊緣人，我只能這么說�！�
“教授都很邊緣，只是邊緣得各不相同�！�
“不不，我不是說他的學術。不過，哈哈，錢教授在生活上是粗線條的，這點我也不小心學來了！”
李彪看著她包好第二張七扭八歪的鴨餅，笑了，這點他絕對相信。
“我可以去見見他么，我有好多問題�！�
“當然！歡迎之至！”鐘靈大方地邀請。
錢教授的家在南城牛街的法源寺附近。
門鈴響過，一個的精瘦老頭開了門，他看看鐘靈和身后的李彪，搞怪地笑著：“我讓你去西藏找扎西學天葬，你怎么給帶回個大活人來？”
李彪一怔，正是南京會戰里，周冰冰帶他見到的錢教授。
鐘靈嘎嘎一樂：“我把十萬個為什么帶來了！”李彪很禮貌地同錢教授打招呼，教授招手放他們進屋。
屋子很大，卻很亂，好多莫名其妙的西藏器物擠占著所有的空間，書架快被壓塌了，上面還是書和資料，一直頂到天。
“我去拿喝的！”鐘靈鉆進廚房拉開冰箱，錢教授把李彪讓到沙發坐下，很平和地看著他：“別人都拿我這個老頭子當異類，你今天來是要研究點什么呢？”
“錢教授，我有很多問題，一時還理不出頭緒，這樣吧，我從那個傳說的北洋龍穴問起，好么？”
“呀！”
廚房里鐘靈一聲尖叫把李彪嚇了一跳，只見她從冰箱里端出盤張滿綠毛的眼鏡蛇皮來，氣囊囊展示給他們看：“你這幾天是怎么過的呀？我走的時候給你炒的蛇皮豆腐都成這樣了，你到底吃什么過來的？”
錢教授笑笑：“忘了忘了，我這幾天練辟谷呢，水都不怎么喝了。”
鐘靈一努嘴：“我下去買點東西，可不能這樣招待客人呢！”也不等答話就拉開門通通通跑下去。
“這女孩子……對了，你要問什么？北洋龍穴？那可沒人見過�！卞X教授接回話頭。
李彪道：“我喜歡研究西藏神話，包括鐘靈說的林芝地區“造鬼術”，來前我大致想了想，有些不明白，既然是神話，為何編得那么貼邊？”
“你覺得什么是神話呢？”
“我說不好，應該是祖先一代代編造下來的故事吧�！�
“那你就是說神話都是虛的咯？”
“我對這個沒研究，不敢肯定或否定，可是……”
“可是大家覺得那是虛無縹緲的，你就也這樣認為？”
李彪一笑，聳聳肩：“我也不能免俗�！�
“這問題我也不能給出確切答案，但是我想你認識神話的角度該變變了。”錢教授蛇一樣在沙發上盤起腿來，雙目有神：“說吧，還有別的問題？”
“嗯，我想我撞邪了，最近，經常的。您能解釋一下么？”
錢教授直直地看著他：“你最近身體不好？睡眠不好？還是島國片子看多了？”
李彪搖頭：“都沒有�！�
“哦，見到過什么？”
李彪搔搔頭，“太多幻覺。”
“以前有過么？”
李彪又搖頭。
錢教授停了一下，說：“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
“有些幻覺，是人體的細致身。確實存在的，你沒看錯�！卞X教授依然面貌寬和，卻沒了笑容。
“細致身……”
“對，是細致身！不過也不用擔心，他們和我們完全是兩種人，不能生育，繁衍�！�
李彪半夢半醒地點點頭，錢教授拿出一本印度古梵文書來，問：“印度通靈巫師認為，人體由三部分組成，就是粗糙身，細致身，大靈。”
李彪想了一下，搖搖頭，沒懂。
“嗯……粗糙身是你的血肉，好比衛兵。細致身是你的意念，好比大管家。大靈才是主人，即你的真我，你自己的本性�！�
“意念……”
“哎，現在末法時期，魔怪現世！很多人的大管家都給主人上了大鎖，關在地下室。久而久之，大管家就產生幻覺，認為自己才是主人……”
“嗯，怪不得，怪不得�！�
李彪見錢教授煞有介事的樣子，覺得漫天烏云開了一條縫，懵懂混沌的思想忽然有了些引導。
突然，錢教授眼睛轉轉，問：“你身上帶什么東西了？兩件物品，一正一邪，很不一般！”
李彪隱瞞不住，把轉經輪和藍珠子掏出來，遞過去。
錢教授一震：“你，你都是哪得來的？”
“轉經輪是個老喇嘛留的，珠子是朋友送的……”
“真有這珠子，真有這珠子……”錢教授顧不上轉經輪，把珠子在手中翻來覆去地把查。
“有了這珠子，你還能活著，沒受到邪物傷害，真的很幸運……”
錢教授說得莫名其妙，李彪聽得丈二金剛，正要問其原委，大門傳來一陣急促的砸門聲，粗暴無禮，仿佛要把死人弄醒！
砸門聲一陣緊似一陣，還夾雜著高一聲低一聲地叫喚。錢教授從門鏡望去，是幾個警察。
“警察？”他叨咕了一句，李彪臉色當時就變了，平白無故不會有警察來騷擾教授的，一定是奔他來的，他看了看，偌大屋子連個藏身之處都沒有，再說，教授能不能讓他藏呢？
錢教授很敏感，他立時見到了變顏變色的李彪，離開門鏡鄭重問李彪：“警察沖你來的？”李彪一點頭。
錢教授正色道：“我信你是好人，我不喜歡警察，這樣……”
他從書架上拿起一個銅鏡來，大致看了一下方位，手指掐了個抉，不知叨念著什么，然后指著靠窗的屋角：“這是準提鏡！港臺佛學大家南懷瑾先生勸內地眾生修的法門，你站過去�！�
李彪不知他耍的什么把戲，乖乖站了過去，錢教授又拿下一個大青花碗來，從里面抓了一把白花花的蛇皮撒在李彪腳邊：“別出聲，包你沒事�！�
李彪感到好笑，錢教授搞得哪門子障眼法？可緊要關頭又來不得幽默。
錢教授把銅鏡和蛇皮放回去，開了門。
幾個警察氣勢洶洶地闖進來：“怎么才開門？干嘛去了！”
錢教授指指洗手間，不卑不亢道：“廁所呢，你們怎么也……”
一個胖胖的警察粗暴打斷他：“你家里是不是來了外人？”
錢教授道：“有，有哇！”
李彪嚇得一身冷汗，難道教授要和盤托出？不過看那幾個警察只盯著教授，卻沒人注意他。
“人呢？”胖警察眼睛一亮。錢教授有些古怪的笑笑：“走啦！五分鐘前走的。”
“奔哪兒去了�！迸志熨N近錢教授的臉，像要吃了他。
“我怎么知道，他就是求教幾個問題，然后就走了�！�
“不對，我怎么沒看到有人出去？”一個胳膊戴紅箍的居委會大媽突然從后面跳出來：“我盯得可緊呢，你家來了外人我就看到啦！”
錢教授掃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那你們自己看，我可沒把他藏冰箱里。”
警察也不換拖鞋，老大不客氣地進屋搜索，看看床下，看看廁所廚房臥室和書房，他們幾次掃過李彪站的角落，全都對這個大活人視而不見，李彪心里稱奇，卻不敢透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