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軒默默地聽完李彪的分析，緩緩說道：“不過……秋白告訴過我，說他對西藏的密教文化很有興趣，聽起來在情理之中。”

“不錯，但他并沒有給我留下這樣的印象：他要把畢生精力都用研究藏傳佛教的奧義上，藏傳佛教最需要金錢的供養。楚秋白給我的印象倒是個無產主義者。如果他確實有錢用供養佛寺的話，他應該帶一個生意人或倒賣黃金的家伙與他一起進藏。他不是個平凡的楚公子……陳伯父，這么說有點亂，你明白我的意思？”

“當然明白。”陳文軒暗驚，李彪是個推理高手，聰明的軍人，不過轉念又喜，他入贅陳家也許能獨擋一面。

“恕我直言，還有二掌柜周墨林。”李彪接著說：“楚秋白執意進建福宮排水道里勘查，我就覺得有點蹊蹺，而且我又不知道他到底是從哪里看到的清朝宮女，所以我要和碧琳下管道，走相反的方向，才看見那個披著大清龍袍的死囚尸體，還有那塊九龍玉璧，那天楚秋白跟著二掌柜周墨林，裝成熱心幫忙的樣子把我纏住，給我挑玉佩，不要我回紫禁城守備區，他們的同伙好爭取時間在英華殿下手，炸死了我兩個弟兄，還有白云山。其實，我早就想核對一下他所說的每句話是不是真的。也許我應該逮捕他。當然，說真心話，伯父，現在我只不過是懷疑而已。”

陳文軒聽罷，沉默不語。

碧玉卻大驚失色，她沒想到李彪會說周墨林參與此事！

她急忙打斷李彪的話說：“李彪，別瞎猜了。沒人會相信你的假設。”

李彪反問道：“楚秋白在前門大街新租了個房子，是不是？”

“是啊，李彪。”

李彪補充道：“當然，也可能還存在一種假設，楚秋白和周墨林殺白云山，殺鄧伯他們是為了陳家，為了尊寶齋這樣做。”

陳文軒再次點上煙，李彪的懷疑和他對兇殺事件發生后本能的感覺是一致的。他決定把此事立即整理一下思路，再作判斷。

陳文軒拿著報告離開了碧玉的房間。

而此刻，楚玉祥正在前院的會客廳里候著他了。

陳文軒也清楚，合伙人楚玉祥的眼線密布京城，他和日本特務機關的曖昧傳言更非空穴來風。

陳文軒一邊走，一邊思索著對策。

他將如何同楚玉祥周旋呢？

江湖傳聞，日本北平特務機關的頭子清水正木神龍見首不見尾，冠以王牌間諜的稱號，軍銜是大佐。清水正木有兩名副手，小野一郎，專管組織行動，另一個傳說是個貌美如花的女人，專管電臺情報搜集和處理。兩位副手都是兇殘之人。清水大佐向東京直接匯報，主要負責華北地區諜戰人員，他最近的絕大多數時間都用在北平城故宮秘道的偵察上去了，要保證關鍵的秘道情報不被泄露出去。

清水大佐與他的手下有數百名鷹犬部署在北平和天津。在大部分高級俱樂部和交際場所里都至少有一名漢奸拿他開的津貼。此外，在許多北平天津重要的政治機構里也有他的內線，北平警察局長的貼身秘書就為清水干事，天津衛戍區的助理也是如此。清水對那些健談的軍人和愛打聽消息的軍人也很感興趣。在這些人中，高級軍銜的人往往是他獵取的目標。

不過，這次守衛故宮的警衛連長李彪也許對他構成另一種威脅。

到目前為止，陳文軒了解楚玉祥在其“準漢奸”生涯中已經歷了一次大的勝利，那次勝利是在天津發生的。1925年，溥儀從北平剛逃到天津后，特別照顧了楚家幾筆大買賣，日本人想把他從天津弄到滿洲去，用他作宣傳，英美的激進勢力則不讓皇上出頭露面，而保持中立的天津政府既不想得罪日本人，又不愿開罪英美。楚玉祥的任務是確保溥儀離開天津，不讓英美人搶走。

他成功了。很快，溥儀在滿洲國的國際電臺上向外界發表登基演講。楚玉祥也被日本特務機關看中，成了北平城里順風順水的大商人。

風乍起，吹皺陳文軒心中的一池悲水。

聽著遠處的炮聲，他不禁慨嘆，人間冷暖。

幾十年前，楚玉祥曾經夢想成為一個中國最年輕的金融家，一個有朝氣的古玩行老板，但后來成了一名這樣實用主義的人。

他還未走進前廳大門，就看見四女兒碧月正在陪楚玉祥吃宵夜。

碧月親熱挽著楚玉祥的手臂，玉體亦死命貼了上來，“楚老爺！桂花糕，豌豆黃兒，你喜歡哪個？這都是我親手做的。”

楚玉祥身材不高，西裝非常整潔，大背頭油光光的。雖然他從小經常抱著碧月玩耍，但這四小姐逐漸出落成婷婷美人后，他一見碧月就有點神經質，每次遇到碧月就不知說什么好，經常是干咳幾聲。

此刻，楚玉祥謙然道：“這豌豆黃兒水淺了，桂花糕卻是蜜放多了。”

碧月哼了一聲，撒開嬌來，學著紅樓夢的腔調：“這勞什子的楚爺，嘴叼的狠，前些日子還評我那“叫化雞”酸呢？”

“碧月！沒大沒小的，你楚伯伯是品嘗過宮里御膳房大菜的人。”陳文軒故作申斥狀，撩門簾，步入廳內，抱拳作揖：“玉祥兄，久等！”

“楚老爺！回見吧您哪！”碧月扮個老北平的鬼臉，學著林妹妹葬花的風姿扭腰步出門外。

今晚，楚玉祥用餐的檀木桌比平日的那張還大。

陳文軒示意丫鬟關好房門。

楚玉祥在桌旁坐定，扣上一個青瓷碗蓋，直接問道：“你看，李彪此人能為我們所用么？”

“李彪如果真娶了碧玉，倒是我們一個好幫手！”陳文軒慨嘆道，“但恐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楚玉祥言簡意賅：“文軒，跟我一起干！日本人那邊有個北平城副市長的缺兒，我推薦你！”

“你指城破之后？”

“文軒，難道你還認為我們能贏得這場戰爭？消息越來越壞！預計江口旅團下一步會攻打盧溝橋防線。你早就該知道，蔣委員長詭計多端，他已曲線救國，放棄北平啦！到時候宋哲元的二十九軍，里無糧草彈藥，外無救兵，誰來收場？”

這消息是讓人泄氣，陳文軒覺得心里很煩躁。

“南京早就亂套了！”楚玉祥火上添油，補充道，“幸好清水大佐那只老狐貍沒拋棄我，通過關系，我們肯定能撈一把。”

“撈什么？我們怎么撈？”

“所以，我建議由你親自來當這個副市長，我們再把李彪拉進來，大干一場！”

陳文軒抬起頭來，臉上毫無表情，“讓我再想一想。”

臨走前，楚玉祥又意味深長的拋了一句，“時間不多了......”

聽著朱漆大門外的轎車啟動聲，撿起那份報告，陳文軒竭力壓住心頭的火氣。與楚玉祥談話總是在關鍵問題上發生沖突，任何明智的權益之計到他這里往往行不通。

在回“文軒閣”的路上，陳文軒對北平守軍的現狀也感到不可理解。

什么烏龜戰術，為什么不主動出擊，眼看著日本鬼子逐次增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