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日,上午十點。
李彪風風火火沖進二十九軍軍部,推開陸軍二級上將宋哲元辦公室的門。
這時的宋哲元剛知道發生在紫禁城上空的那一幕險情,但不知道險情中人正在談論他的戰線、他的軍隊以及極有可能在近期內發動的一場遲早要到來的戰爭。
他知道他發出的電報在蔣介石面前展開時,映入委員長眼中的是怎樣一個標題:《寧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
這標題幾乎與那位“攘外必先安內”的中國領袖南轅北轍。
現在的宋哲元不可能有機會飛去南京傾聽委員長對這種消極抵抗語的詮釋,而其他所盼望的那列火車武器供給也還沒有兌現。
此刻,滿眼血絲的軍長正注視著萬分之一的軍事地圖。
地圖上,宛平城外大圈套小圈,箭頭密布,大戰一觸即發。
李彪憑著一個優秀軍人的直覺,和一個中共特科人員的機敏,在將軍還沒有對他問前,已經快速陳述了日軍偵察機低空掠過紫禁城的詳細經過,他知道喜峰口血戰后,將軍就喜歡自己這新警備連長語言簡練。
1933年2月22日,日本關東軍調集四個師團,糾合偽滿洲國軍隊總計十萬余人,向熱河分三路進攻,宋哲元指揮第二十九軍將士在長城要隘喜峰口、羅文峪與日軍展開血戰。李彪所屬的大刀隊與日軍展開近身肉搏,兇險萬狀,經過激戰,消滅日軍六千余人,獲喜峰口大捷而震動全國。1935年,以喜峰口血戰為背景創作的《大刀進行曲》唱遍了全中國。
那場大戰后,宋哲元只喜歡兩樣東西:大刀和能使大刀劈鬼子的人。積極抗日的思想成了他受到黃埔系排擠和彈藥匱乏的原因,但這也為他贏得了部下的忠誠。兩年中,那些嫡系部隊都佩上了最新式德國重機槍,士兵們一個個都戴上了德國制造的鋼盔,而他的部隊直到去年底,才領到一批中正式步槍和經常卡殼兒的漢陽造重機槍,對此他只有搖搖頭一笑了之。
這并不等于說他對北平城無能為力,不,恰恰相反,北平城少不了他宋哲元這員猛將。
而他少不了李彪,這個在喜峰口孤身入虎穴,用大刀砍死十六個鬼子兵加兩個佐官的漢子。
除了有些傾向共產黨的傳言外,李彪在宋哲元眼里是個血性軍人,一個能死守紫禁城的悍將。
解釋完紫禁城的事情,李彪用不多不少十分鐘時間,向將軍講解清楚既然中日必將在北平一戰,那么,選擇最不利于日本空軍出動的多云季節,主動出擊宛平城,就成了戰爭勝敗的關鍵,然后果斷從側后奇襲日本江口旅團的炮兵陣地,將能完美無缺地全殲日軍于北平城外。
宋哲元將軍對他的這種主動出擊思想產生興趣,又對守衛故宮部隊的每一個細節都問得很詳盡,諸如“午門三個門洞是否已沒有機槍死角?”“如果發生激戰,怎么樣最大限度地保護三大殿不被摧毀?”他說:“一小時后,我要召開一次師長參加的會議,商量巷戰防御的問題。”
“警衛團除了手槍隊不動,其它的全都拉上去!!”李彪的思維還停在戰爭上,“日本只有一個旅團,我們先發制人后,那就該看大刀隊的表演了。”
宋哲元少將聽得頻頻點頭。
李彪也越說越興奮,他想,何不趁著將軍興致正高,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這時他已把和碧玉約定拜見陳文軒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聽著自己的聲音在將軍辦公室里轟響時,眼前仿佛已經看見了自己所描述的情景,“軍長,我們騎兵應該快速穿插,包抄天津東局子的日軍野戰機場!一旦開戰,我們攻擊的目標,起碼是潛在的攻擊目標,就不應僅僅局限在宛平城,也不僅僅是北平,還應該毫不猶豫地包括天津和熱河,直到最后把日本鬼子趕出華北!并不惜冒與東北關東軍攤牌的風險!
這番談話的結果,使宋哲元將軍決定把李彪留下來與他共進午餐。
李彪婉言謝絕了將軍的美意,因為他突然想起了碧玉,猛然低頭看表,十二點四十五分。
他暗暗叫苦,急向軍長敬禮,轉身離去。
望著警衛連長熱血的背影,宋哲元深深地吸了一口從盧溝橋上吹來的微帶硫磺味的空氣。
他的眼睛痛苦閉上。
蔣委員長真能讓他主動出擊嗎?
狼煙將起的北平城,紫禁城里的荒草萋萋。
忽然門外風起,兩名虎將推門而入。
“奶奶的!日本人又增兵了!!”
為首喊話之人是第二十九軍副軍長佟麟閣,身形如山,雙目深遂,腰板挺直,整個人自有一股威懾敵膽難以言述的逼人氣勢。
佟麟閣后邊的是第132師師長趙登禹,這位猛將聲名僅次于佟麟閣,身如鐵鑄,銅鈴般的雙目閃閃有神,加上百步打香的傳奇槍法,有誰敢小覷?
兩人均是慓悍忠勇之人,經歷得起戰場上的大風大浪!
望著兩眼血紅的戰將,宋哲元將軍有了一種極悲壯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