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五年。
兵敗連年!
白雪飄零,北風嘯嘯,長歌當哭!
大清北洋水師,威海衛(wèi)基地。
殘月之夜。
漫天大雪中,兩萬五千名訓練有素的日本陸軍強占威海衛(wèi)南邦炮臺,駐守炮臺的三千名清軍拼死抗擊,全部殉國!
日本遠征軍海陸兩面包圍北洋水師最后的力量。
戰(zhàn)法有云“圍師必闕”,但日本人沒給中國海軍留活路!
“目標定遠號!開炮!”一名強悍日本少將舉起戰(zhàn)刀,向下狠狠一劈!
“轟”一聲巨響,日本海軍旗艦“吉野”號抖動了一下,把桔紅色的火焰吐出去,主炮彈在空中劃開一條赤色彈道。西側“秋津州”號也艦身橫側,三座炮塔交替射擊,炮聲在海面上隆隆震蕩。
炮兵校正員給出正確修正值后,日艦群開始齊射,巨炮噴煙吐火,每一發(fā)炮彈落處,都看到成片的大清士兵倒下。支援登陸戰(zhàn)的全體日軍戰(zhàn)艦,以不到兩秒鐘一發(fā)的速度萬炮齊放,震得夜幕晃晃搖搖,猶如顛簸在滔天大浪中的一根巨木。
潘朵拉匣子打開了。
這是個魔鬼泄欲的夜晚。
無數(shù)條閃爍明滅的彈道,將墨黑地天空切割得支離破碎。凜冽地空氣波動著,被灸痛燙傷般痙攣不已。熾熱彈丸洋溢著毀滅激情,在暢快飛行中嘯音亢奮,尖銳如刺,向大地傾泄下分不清點串的爆光和渾然一體的轟響。有著幾百萬年地質(zhì)史的灰褐色巖石,扒皮般被生生揭掉一層,化作碎屑粉末飛揚彌漫,漫無歸宿地懸聚在一片火海之上,形成一個巨大塵團,飽浸濃烈地焦糊味和硫磺味。
狂抖亂顫的海面給驟然撕裂,露出了漫無際涯的茫茫,慘淡。“咚咚”的震耳炮聲一聲聲界限分明,炮彈在空中凄厲呼嘯!
威海衛(wèi)基地中幾處分散的營火一下子全撲滅了。有個清軍軍火庫燒了起來,一派玫瑰色的火光赫然而起,映紅明月。幾顆炮彈打在火光正中,火焰更是一竄天高,卷起黑里帶紅的滾滾濃煙,直沖云霄。
日海軍大口徑艦炮把個威海衛(wèi)基地打得鏟掉一層皮,才逐漸停止攻擊。
此刻,北洋水師旗艦“定遠號”甲板劇烈顛簸。
血腥,緊隨冬季的硝煙彌漫。
“定遠管帶劉步蟾稟報提督大人:最后一發(fā)主炮彈是沙子實心彈!您看!”幾名大漢急奔向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
劉步蟾讓人抱上炮彈,取下彈頭,從里面嘩嘩流出細沙。
頭戴提督龍珠花翎的老人心頭一疼:“罷了,沙子就沙子吧!”
“可是大人!?”劉步蟾還要分辨。
“立刻!沉艦!”老人毅然斷喝道。
“沉艦……提督大人……這“定遠”號上有我們多少兄弟的鮮血啊!!”
“大人……我大清借了多少洋人高利貸…….才買回來的“定遠”艦啊!!”
其它的水兵痛哭,不斷抹黑臉上的淚。
“望提督大人三思!”
“請?zhí)岫酱笕巳迹 ?
“提督大人三思!”
十幾名大清軍官兩眼血紅,握著水師短柄腰刀齊刷刷跪下。
海風,突然澎湃!
大海咆哮!
老人手里攥著塊黑黢黢的鴉片,正是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
“咣當!”這個蜷縮寒風里的老提督,被海風撞得摔在地上,他的鴉片煙也被狂風踢飛,滾得滿地亂跑。
丁汝昌穿著件短不夠短,長不夠長,蓮蓬簍兒似的舊提督棉襖,襟上肘上已都露了棉花。臉似乎有許多日子沒洗過,看不出肉色,只有兩個耳朵凍得通紅,紅得要落下來的樣子,慘白的頭發(fā)雜亂的立著。
他在甲板上努力摸索。
月色還沒鋪滿天,甲板上已經(jīng)很黑,極陰極暗很模糊。
風帶著血腥,在尋找什么,東一頭西一頭亂撞。
“定遠”號信號燈在空中一閃一閃,把這黑色掀開一塊,露出一大片血紅色。
風小了,可是蒼烈有勁,使老提督顫抖。
囂張海風中,沒有一名跪姿的官兵起身!
一陣這樣的海風過去,連甲板彈藥庫的鐵門都在蓬蓬亂動驚悸不定。
又一陣風,緊跟著極猛烈的飛起許多硝煙,嗆得老提督一護臉,哆嗦了兩下。
風過去了,老提督胡子上都是灰灰的炮火渣滓,顫巍巍半蹲著剛抓起鴉片,“呼”一陣風急行而來,他打著趔趄半跪下來,左手扶腰,大口喘氣堅強地又站立起,頑強挺著瘦削的前胸,繼續(xù)借著月光摸索著。
又一陣風,比以前的更厲害,冬季的枯葉紛紛躲避,浪花橫著飛濺在甲板上,塵土往四下里走,風,土,葉子混在一處,聯(lián)成一片,橫著豎著都灰茫茫冰颼颼,一切的東西都被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天地已分不開,成了一個灰暗昏黃的世界。
“當啷”聲!老提督忽地一抖,剛找到的鴉片又脫手,飛遠。
“都走......你們要那保護龍穴的秘密,記住......龍穴......”
丁汝昌鼓著腮幫子狠狠咬口鴉片,索性將花白辮子纏繞在脖子上!
滄涼的提督軍刀,出鞘。
他深愛這把跟隨他幾十春秋的寶刀。
“提督大人!“定遠”管帶劉步蟾,誓與北洋水師共存亡!”
劉步蟾瘋狂拔出腰刀,橫刀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蒼天!我中華巨龍何日才能悍勇騰飛!!”
寒光!
“篷!”滾燙的血色之花彌漫,在空氣中綻放。
“提督大人!“鎮(zhèn)遠”管帶楊用霖,誓與北洋水師共存亡!”
又一道血箭!!
兩名逐漸冰涼的管帶臉上,還有淚痕。
丁汝昌艱難吞著鴉片,緩緩轉身,望著下跪的水手,鏗鏘有力道:“都走!保護龍穴的秘密!”
他又仰頭,望那逐漸下沉的“定遠”號上隨風飄揚的大清龍旗。
他喃喃自語:“記得第一次……李鴻章中堂讓我看見嶄新的“定遠”號時……中堂大人說,這就是北洋水師的旗艦……中堂大人還說……這定遠號就像他故去的老父親,父親用那強大的臂膀將他養(yǎng)大,教他讀書,教他做人……”
丁汝昌吞下最后一塊鴉片,說著說著,老淚縱橫,他在風里擦著淚:“我再看眼大清龍旗,再看眼我大清“定遠”號!”
“不!”水兵一個平躍,像一頭豹子,閃電般沖向丁汝昌!
就見丁汝昌猛舉寶刀,刮起冰冷艷光,“撲通!”他一個倒栽蔥,沖向鮮血浸漫的頂戴花翎。
短短一瞬,北洋水師三位熱血將領,自盡身亡!
“定遠”號巨大的鐵甲身軀在下沉。
海浪漫過甲板。
寂靜的海水里,羅霄仰頭,看那銹。
一代中國海軍人的強國夢,在海風中支離破碎,凄慘悲涼。
星光下的“定遠”號!
夜冷,風更清。
你的這一片甲板,是忠誠的鮮血!
我的方向在哪里?
不見明月,為你導航的只有星光。
星光下的“定遠”號!
是你伴我獨行,
海風寂靜地吹過,我似聽到你的哭泣,
我踏過荊棘,尋找為你導航的星光。
我滿心期望你能航行過這黑暗,通向那黎明的海域。
星光下的“定遠”號!是你伴我獨行…….
無數(shù)北洋水師官兵的魂魄,裹挾著狂風,掠過血糊糊的南邦炮臺,掠過三千名大清陸軍炮營官兵尸體,在高歌,這歌聲具有令人悚然的恐怖之威!仿佛凝聚了老提督的眼淚!仿佛凝聚了戰(zhàn)艦管帶們的熱血!
不,不是仿佛,根本就是一群忠魂在唱歌!
那歌聲充滿了徹底的蔑視和仇恨,充滿了難捺,噬血的渴望。
“我們要永遠活下去!我要誓死保護龍穴的秘密!”
眾水兵嚎啕大哭!
他們?yōu)檫h東“第一艦隊”——中國北洋水師哭嚎。
啊!大海戰(zhàn)!
壯懷激烈的朝鮮海戰(zhàn)!
凄厲血色的黃海大東溝海戰(zhàn)!
困獸猶斗的威海衛(wèi)海戰(zhàn)!
短短數(shù)月,北洋水師官兵為國捐軀的噩耗不斷傳來,曾經(jīng)強大的中國鐵甲艦一艘接一艘如流星般葬身海底,蔚藍色大海里奮戰(zhàn)的中華男兒為祖國擠出胸腔里最后一滴血,那些經(jīng)得起大風大浪的朝氣勃發(fā)的管帶們盡歿于沙場,中國海軍男兒被迫面對慘敗之命運,面對熱血和淚水!
無辜的中國夫老逃離自己故鄉(xiāng),一邊哭一邊流著殷紅的血!
大海中的中國將士也在流血!
默默蒼穹,為北洋水師官兵尸體覆蓋上大清龍旗。
龍旗被冬風吹得微微鼓動。
哪里殊明?
哪里是希望的力量?
龍旗中滲出的是中華男兒之血!
是熱血,滾燙的血!
大海啊,故鄉(xiāng)!她是你北洋水師最熱愛的故鄉(xiāng)!你何時才能像巨龍樣騰飛在故鄉(xiāng)上?
中國海軍軍人的血,為什么怎么流都流不盡?
滔滔如海水的碧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