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獵人不解道,“既然莫木魚知道了您的身份,他就應該畏懼您,對您敬而遠之,為何又要答應您的請求,讓我成為了他的劍侍,更讓您也成為終南山的箭術教習,將您與我都留在了他身邊?”
“莫木魚這樣做的用意我也猜不透。”老獵人瞇眼搖頭說道,“我能看透生死薄上所有的定數,唯獨看不透莫木魚這道變數。”
年輕獵人心有不甘道,“先生,難道我們真要答應莫木魚,七日之限回去找他,您做終南山的箭術教習,我做他的劍侍?”
河水很深,老獵人潛入水中摸索了片刻,一無所獲冒出頭來說道,“終南山的箭術教習,我肯定不能去做,終南山無人知道我是太平令掌教,能認出我另一個身份的人卻有不少。不過他的劍侍,你不妨去做做。”
年輕獵人神色古怪的看了老獵人一眼,本想拒絕,但卻不敢說出口,以他的身份,怎么能甘愿為奴,去做一個區區劍侍。
老獵人摸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沒看年輕獵人,就知道了年輕獵人的想法,含笑說道,“不平,你若能放下你對莫木魚的所有成見,心甘情愿給他做劍侍,對你而言,必然是一場大機緣。這種機緣旁人求而不得,如今你唾手可得,重在看你如何把握。”
心中對莫木魚的成見作祟,年輕獵人并不這么認為,他更放不下身份去做這個劍侍,礙于老獵人有意讓他這么做,他不能直言拒絕,只得找些法子來搪塞,“先生,莫木魚既然已經知道了您的身份,出于他對您的顧忌,就是我真心給他當劍侍,他也未必會真心待我,說不定他就是為了敷衍您,也或許是為了對付您,他才有意將我留在身邊,想借機利用我來對您盤活五州之局的大局不利。”
“不管莫木魚是出于什么目的,你都該留在他身邊。也因為我的身份,他只會更加謹慎的對待你,這對你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說完這句話,老獵人又潛入了水中,半響后才兩手空空冒出頭來,繼續說道,“莫木魚既然已經成為了盤活五州之局的棋子,無論他這個變數怎么變,都不會對五州之局造成不利,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孔不平,方才我才警告過你,不要在我面前賣弄心計,這才過去不過兩柱香的功夫,你就全然拋之腦后了。”
年輕獵人面露惶恐說道,“弟子知錯了。只是想到要給莫木魚做劍侍,弟子……弟子……就渾身不自在。”
年輕獵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將要給莫木魚做劍侍的心情。
老獵人淡然笑道,“習慣就好。”
“您不去終南山做箭術教習,只有我去給莫木魚做劍侍,莫木魚未必會要我。”年輕獵人無精打采道,“他方才可是說了,您若不肯去終南山,他便不忍心將我從您身邊帶走,讓您老無所依。”
“說辭罷了,你不用在意,七日之限時,你去找他,他必然會收留你。”老獵人笑意盈盈說道,“至于我,你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搪塞他,他根本就不會追究你的理由合不合理。”
年輕獵人問,“我該找個什么理由?”
“你跟在我身邊這么多年,連找個搪塞人的理由都找不出?”老獵人潛入了水中。
年輕獵人并不是找不出理由,是不想去給莫木魚做劍侍,他想找個正面的理由來回絕老獵人,苦于找不出說得出口的正當理由。
老獵人冒出頭來,還是沒有摸索到他想要摸索到的東西。此時,他們已經順著水流向下游淌了兩三里。
年輕獵人將心中的煩悶都寫在臉上,老獵人看著年輕獵人悶悶不樂的神情笑道,“不平,你是不是很不解我為什么執意要讓你去給莫木魚做劍侍?”
年輕獵人點了點頭。
老獵人說道,“你應該也不解我為什么要無聊到,給莫木魚安排了兩天不痛不癢的遭遇?”
年輕獵人再次點頭。
老獵人儼然說道,“莫木魚身為修行之人,卻心無敬畏,他不敬天,不畏神。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講,他就是神。所以,我要讓他心有敬畏。”
莫木魚是神?老獵人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年輕獵人暗自心驚,愣然問,“先生,您想要讓他敬畏什么?”
“畏法。”
老獵人望著河水中倒映的天空面色肅然道,“我這兩日安排給他的遭遇,目的就是為了讓他知法。畏法首先得知法。”
全身浸泡在河水中,年輕獵人喝了幾口河水還是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的心緒還在莫木魚是神這句話上,隨口問,“莫木魚畏法了沒有?”
“知法畏法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春秋朝借無相山之勢,輔之雷霆手段,耗時四百余年,才讓滿朝的江湖人畏懼那部律法。要讓莫木魚敬法畏法哪是一朝一夕的事。”
老獵人暢然笑道,“不過這兩日的遭遇,對莫木魚而言絕非是無關痛癢,對他必然會有影響。只要有影響,就說明我在利用這顆棋子的方向上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倘若對他沒有影響呢?”
想著莫木魚是神而心不在焉的年輕獵人脫口而出了這句話后,才意識到他說錯了話。老獵人卻沒有怪罪他,苦笑一聲說道,“倘若沒有影響,我或許就沒有辦法來利用這顆棋子,運用這道變數……來盤活五州這盤死局。”
“先生的安排對莫木魚必然會有影響。”年輕獵人諂笑道。老獵人望著倒映在河水里的天空不言,年輕獵人忍不住問,“先生,莫木魚當真是神?”
“他是神你會心甘情愿去給他做劍侍?”老獵人回過神,目光落在年輕獵人那張俊秀的臉上,意味深長的笑道。
年輕獵人不敢與老獵人對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前一陣子,前朝西樓的老太子一針見血道破了天命,他道,所謂天命,便是上等人安排給下等人的宿命。”
老獵人頓了片刻,繼續說道,“在那位老太子的理解里,所謂的神,不過是比你我更高一等的人。”
“孔不凡,你懼我如懼神,而我懼莫木魚如懼神,但實則,你、我、莫木魚,三人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有區別的只是修為。”
“不能修行的人稱我們為人上人,我們稱飛升而去的人為人上神。都是一個道理。”
“倘若沒有修行這回事,凡人,圣人,天人……各種人的劃分就截然不同。”
老獵人丟下了這番讓年輕獵人難以琢磨的話,再次潛入了水底,盞茶功夫之后,等他浮出水面時,他的手上,已經提著一具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