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經過這兩日的觀察，莫木魚這顆棋子也不過如此，生死命運完全由您掌控，與別的棋子并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

年輕獵人環顧了一眼四周，周遭不見人跡，他這才露出一臉洋洋得意的神情，含笑對老獵人說道，“莫木魚這兩日的遭遇先是他身邊的人被冤枉入獄，再是他暫失修為劫獄被捕，最后在關鍵時刻被人救下，這些都與您在生死薄上安排給他的遭遇如出一轍。如此看來，他也只是一顆任您擺布的死棋，不是您要找的那顆會給您帶來意外驚喜的活棋，您想要盤活五州這盤死局的棋子必然另有其人。”

年輕獵人本想加一句，先生，我們不要再在莫木魚身上浪費時間，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年輕獵人嫉妒莫木魚，因為他的先生對莫木魚的重視遠勝過他這個弟子，他同樣痛恨莫木魚，因為莫木魚殺了他的哥哥，即使是他的先生給他的哥哥安排了必死的命運，他還是認為殺死他哥哥的兇手是莫木魚。

倘若莫木魚不是那顆活棋，他的先生就能任他殺掉莫木魚，以解心頭憤恨。

年輕獵人說出這一番話，只想證明莫木魚與別的棋子一樣，都是一顆死棋。但他又怕他的心思表露得太過明顯，被先生察覺，所以到了嘴邊的那句話才會被他咽下去。

年輕獵人的心思豈能瞞過老獵人，老獵人目光微沉瞟了年輕獵人一眼，隨后將目光望向了滾滾不息的洛河，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什么。

老獵人的目光讓年輕獵人心生畏懼，戰戰兢兢說道，“先生，不平知錯了。”

老獵人彎腰伸手挽起了褲腿，同時神色威嚴道，“孔不平，你錯在了哪里？”

年輕獵人有些惶恐，一般他認錯，老獵人都不會問他錯在哪，但一旦老獵人問及，就預示著老獵人會追究他的過錯，來責罰他。

想到老獵人責罰人的手段，年輕獵人毛骨悚然，但卻不得不說出他認識到的錯誤，“不平不該質疑先生的判斷，先生認為莫木魚是能盤活五州的活棋，莫木魚就是能盤活五州的活棋。”

“你錯不在此，你錯在對莫木魚有妒，錯在對莫木魚有恨。”

老獵人挽好了褲腿之后將兩個袖子也挽好，搖頭冷笑道，“孔不平，有一點你一定要清楚，這個世上能在我面前掩藏心計的人有很多，但你孔不平絕對不會屬于這一類人。你敢在我面前賣弄心計，是不是你認為，你已經有了能與我對壘博弈的能力？”

想誘使老獵人拋棄莫木魚這顆棋子的心思被猜中，年輕獵人后背發涼，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他無法預測在老獵人的這一聲冷笑后，老獵人會對他施加何等慘痛的懲罰，驚慌失措道，“先生，不平知錯了。”

老獵人蹲在了年輕獵人身前，目光幽幽含笑問，“你錯在了哪里？”

年輕獵人生怕說錯了話，提心吊膽道，“不平不該在先生面前賣弄心機。”

“孔不平，你錯不在此，作為你的先生，我該奉勸你一句，你若想活得長久一些，就莫要對莫木魚有妒，莫要對莫木魚有恨，更莫要有置莫木魚于死地的念頭。即使有這樣的念頭，也不要付出任何實際行動。”

老獵人瞇眼冷視著年輕獵人說道，“你的哥哥是因為插手棋局，被我借莫木魚的手殺死，所以，你若真想替你哥哥報仇，你該殺的人是我，而非莫木魚。你記住，這是我第二次對你說起這件事，我不會再對你說起第三次。”

“五州之人都該妒莫木魚，五州之人也都該恨莫木魚，你那點恨和妒微不足道，希望等你起身時，你就能將它們都放下。”

老獵人站起了身，面朝洛河負手說道，“孔不平，你可知我為何要對你說這番話？”

老獵人的語氣由冷變熱，年輕獵人也察覺到老獵人并沒有處罰他的心思，心中大喜，卻佯裝惶恐說道，“先生的話有大深意，不平不知。”

“因為我不想你死在莫木魚手上。”老獵人嘆息一聲說道，“五州之上，從古自今，但凡有心殺莫木魚的人都被莫木魚反殺，只到最近才有了一個例外，你絕不會是第二個例外。即便就是我，即便就是莫木魚已經成為了生死薄上的棋子，我能操控他的生死命運，我也從不敢有要殺了莫木魚的心思。”

老獵人冷眼俯視著跪在身側的年輕獵人，逐字說道，“你莫要高估了你自己，也莫要看輕了莫木魚。”

年輕獵人額頭的冷汗一滴滴落下，濺在身前的花草上，老獵人的言語將莫木魚說得恐怖至極，然而他對莫木魚沒有一絲畏懼，他的畏懼皆是因老獵人。他畢恭畢敬道，“不平謹記先生教誨。”

卷起的褲腿又落了下去，老獵人重新彎腰去挽褲腿，同時隨口問，“對莫木魚的恨和妒，你放下了沒有？”

年輕獵人面色誠然說道，“不平放下了。”

實則年輕獵人的內心對莫木魚越發憎惡。

“起來吧。”

言盡于此，老獵人也不再去管年輕獵人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還是將他的話當成了耳邊風。他挽好了褲腿，脫下了腳上的靴子走入了洛河。

年輕獵人站起了身，同樣挽好了褲腿和衣袖，跟著走入了洛河。

越往河心，河水越深，老獵人在河中摸出了一柄已成金疙瘩模樣的匕首，乃是不日之前山花用來殺莫木魚的那一柄。

“不錯，還能撿到意外之財。”

老獵人將金疙瘩收入懷中，年輕獵人這時走到了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在河中摸索。老獵人這時說道，“莫木魚這幾日的遭遇看似都與我在生死薄上安排給他的遭遇一樣，但有一點超出了我的掌控。”

“哪一點？”

年輕獵人訝然說道，“他的遭遇明明就與您在生死薄上的安排一模一樣，這兩日我觀察莫木魚觀察得特別仔細，不可能看錯。”

“但你還是看錯了。”

老獵人深入河中，河水已經全然弄濕了他的衣衫，他沒有摸索到他想摸索到的東西，慢慢摸索向下游，“莫木魚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

“怎么可能？”聞言年輕獵人震驚不已。

“確實沒有可能，但莫木魚就是知道了。”老獵人悵然說道，“上次在西康山與他初次見面時，我并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你的言行雖然讓他察覺到了不妥，但也不至于讓他往太平令這方面想。再者，我沒有在生死薄上安排讓他知道我的身份，他作為生死薄上的棋子，就絕無可能提前知道我的身份。但這次見面，剛與我碰面，他便知道我的身份了。”

“先生您是不是猜錯了？”年輕獵人直言道，“我怎么看都不覺得莫木魚知道了您的身份。”

“我也希望是我猜錯了，但莫木魚知道了我的身份已經是事實。”

老獵人咧嘴笑道，“知道就知道，這也不失是一件好事。五州之局，滿盤棋子皆為定數，唯有一顆棋子為變數。倘若莫木魚的命運一切都如生死薄上的安排，他與定數死棋便就沒什么區別。正是因為他的命運生死薄限定不了，所以他才是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