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木魚說得輕松,羅追日聽得卻并不輕松。
“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我的胸口有下半闕,羅小石的胸口有上半闕,上下兩闕合在一起就是大哥胸口上的那道符文。”
“家里那兩位老人說過,這道符文不簡單。兩位老人曾想將之臨摹畫在紙上,刻在石上,拓印在金玉上,可是落筆剛將符文畫出形似,紙就燃燒成灰燼,石就碎裂成粘粉,甚至連金玉都化做升騰的霧氣,消散無蹤。”
“兩位老人不死心,還找了幾位師兄,將上下兩闕符文畫在師兄的胸口,形將似,幾位師兄就暴斃而亡,死時的凄慘模樣,是我見過的死人中最慘烈的。”
“為此,兩位老人曾評說過,這道符文詭異莫測,或許有通天徹地之威能,人手無法臨摹拓印……只能生來具有。”
“大哥的父親能將這道符文完整的畫在大哥身上?……連家里那兩位老人都做不到的事,大哥的父親能做到?”
“難以置信。”
羅追日默然,連連想道,片刻之后,他直視著莫木魚胸口那道符文說道,“大哥,你確定你胸口這道符文是你父親畫上去的,而非生而就有的?”
這個莫木魚還真不能確定,他不記得他的父親何時在他胸口畫出了這道符文,他能記起的是父親告訴他說,這道符文是保命符,和隱藏這道符文的法訣。
莫木魚飲了一口酒后說道,“應該是我父親畫上去的。”
聽到應該二字,羅追日猜到莫木魚也不能確定這回事,他接著問,“大哥記不起你父親在你胸口畫出這道符文時的場景了嗎?”
莫木魚好生回憶了片刻,搖頭說道,“完全沒有印象了。”
羅追日問,“大哥父親的胸口可有這道符文?”
莫木魚回憶道,“不清楚。我從未見過。或許有。你也知道,我隱藏這道符文的法訣都是我父親告訴我的,他胸口若有這道保命符,想必也會隱藏在皮下。”
“這道符文詭異莫測,或許有通天徹地之威能,人手無法臨摹拓印,只能生來具有。”羅追日對家中那兩位老人對這道符文的評說深信不疑,他根本就不相信莫木魚胸口上的那道符文是畫上去的。
再者,羅追日回想起那兩位老人對這道符文的另一句評說,便是……血脈相承。
大哥?
父親?
“與我的父親神似。極有可能早就認識我了。對我如此大方、如此照顧。覺得對不起我?對我有虧欠。我與他也一見如故……這些都可以說是巧合,是錯覺……但這道血脈相承的符文,不可能是巧合,更不可能是錯覺……我與羅小石是一胎同胞的兄妹,都繼承了他的血脈。所以,我與羅小石身上才各有半闕符文?”
羅追日如是想道,心中寒意直涌,面色慘白,他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他想到的這個事實。
“追日,你怎么呢?”莫木魚瞧出羅追日面色上的異樣,關切的問,他哪里想得到……羅追日此時將他當成是拋棄了他們兄妹的父親。
羅追日注視著莫木魚,神色悲憤而沉重,此刻莫木魚在他眼里不是大哥,而是父親。
羅追日喝了一口悶酒,聲音干裂的說道,“大……哥,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
莫木魚給羅追日杯中添滿酒,笑著說道,“大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羅追日飲盡了杯中的酒問,“大哥的年紀?”
“這個問題白日你問過了。怎么?怕我占你便宜?我的年紀比你大,大很多。”莫木魚一邊說一邊倒酒。
羅追日問,“大哥是不是以前就認識我了?”
莫木魚早就料到羅追日會有這種感覺,莫木魚想著是不是要告訴羅追日六十九年前的事,告訴羅追日他是佐天佑的往生之人,但掂量再三,莫木魚還是沒說,只是含笑說道,“似成相識,也可以說是神交已久。”
莫木魚的遲疑羅追日看在眼里,他繼續問,“大哥曾經是否有過兒女?”
想起那個苦命的冗兒,莫木魚飲了一口酒,點頭說道,“有過。”
羅追日繼而問,“你當年為何要拋棄他們?”
想到冗兒,莫木魚心頭痛得狠,忽略了羅追日話中他們的們字。
莫木魚苦笑道,“我沒有拋棄他。”
莫木魚悲苦的神情,在羅追日看來不似裝的。
從與莫木魚的對話中,羅追日也猜到兩件事。
一是,莫木魚并不知道那道金色符文會血脈相承。二是,莫木魚對羅追日好,很有可能只是因為一見如故、似成相識的感覺,并未發現羅追日極有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兒子。
羅追日繼續問,“大哥的兒女的胸口是否也有一道如此符文?”
莫木魚飲酒搖頭,默不作聲。
羅追日問,“是沒有?還是不知道?”
“沒有。”莫木魚答道。
當年,在水合滄露將要生產時,莫木魚負劍離開在依水郡待產的水合滄露,前往上京搭救佐天佑,等他處理好佐天佑的身后事,在上京大殺四方,重傷逃回依水郡時,他和水合滄露的兒子……冗兒……已經是一具血水流盡的尸體了。
那個冬日有多冷,冗兒的尸體就有多冷。
莫木魚心灰意冷之下,分不清東南西北,抱著冗兒的尸體走到依水郡北一百二十里處的無名崖上,在崖下葬了復來劍,在崖上挖了一個坑,葬了冗兒。
在將冗兒下葬的那一刻,莫木魚還解開冗兒的襁褓看過一眼,并不是為了看冗兒的胸口是否有一道金色符文,而是為了看冗兒最后一眼。
但那一眼,他并未看到冗兒的胸口有一道金色符文。
沒有?怎么可能?莫木魚的回答令羅追日費解。
羅追日并不死心,他要探究明白,莫木魚到底是不是他的父親?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于是說道,“大哥,恕小弟嘴笨,問了些不該問的問題。來,大哥,我敬你一杯。”
莫木魚舉起酒杯笑道,“無妨。重逢即是新生,往日早就風輕云淡。追日,來,同飲。”
兩人舉杯相視而飲,羅追日從莫木魚手中拿過酒壺,準備倒酒時說道,“大哥,我聽聞義結金蘭,要飲血酒,你我今日結拜成兄弟,太過草率,要不將血酒補上?”
羅追日這是要滴血認親。
莫木魚也沒多想便說道,“追日言之有理。義結金蘭,生死兄弟,確實不該太過草率。”
莫木魚識念外放,延伸入納物陣,復來劍離鞘而出,飛入他手中,他也不含糊,讓羅追日揭開酒壺的蓋子,二話不說就提著復來劍,在一根手指頭上割開一道豁大的血口,滴了好些血水滴入酒中。
“該你了,追日。”莫木魚將復來劍遞給羅追日,同時拿過酒壺。
羅追日打量著手中的復來劍,忍不住道了一聲,“好劍。”
莫木魚笑道,“當然是好劍。當年,你……我的一位故友,為了將這柄劍贈給我,可是廢了好大心力,還差點被唾沫星子淹死。”
“喔……”羅追日提劍割向手指,“大哥,不妨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