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木魚將少年拉進了不遠處的秀水客棧。
秀水客棧掌柜的眼力極好,一眼就認出了曾被自家少爺陪同來過一次的莫木魚,絲毫不敢怠慢,恭維著將莫木魚和少年領入了一間雅致的包房,不多時就上了滿桌子的酒菜。
美味當前,已經吃了好些日子野果草根的少年哪里還有心思客套寒暄,早就雙手不停的在大快朵頤了。
莫木魚笑看著佐天佑的往生之人,他該是沒了前世的記憶,不然也不可能認不出莫木魚。
沒有前世的記憶,敘舊是不可能了。
只是不知,佐天佑在用往生劍刺向自己時,是否預先想好了能讓往生之人找回前世記憶的法子。
少年雖然身具修行稟賦,稟賦卻極差,從莫木魚識念探知到的情況來看,少年也不曾修行。
為了一把二百五十文銅子的折扇就要賣掉佩劍,再看這幅狼吞虎咽的吃相,莫木魚也就篤定了這位佐天佑的往生之人的出生很不好。心下感覺好笑的同時,也不免生出了同情之心。
莫木魚倒了一杯酒,遞給少年,神色憐憫,聲音關切的說道,“慢點吃,別噎著,喝口酒潤潤嗓子,這一桌子不夠,咱再點一桌子就是。”
少年一手提著鵝腿亂啃,一手接過酒杯,起身想敬莫木魚一杯,卻在看到莫木魚那副神態時,愣然失神。
少年不知是眼力不好,還是心眼純真,他將莫木魚神色上的憐憫笑意當成是慈祥關愛。
“他怎么這么像我爹啊?”
少年如是想道,覺得匪夷所思。
少年和妹妹羅小石自幼就是孤兒,從未見過生生父母,但不管是他,還是妹妹羅小石,從小到大,偶爾會在夢里依稀夢見父母的模樣。
他夢里父親笑看著他時的神情……與此刻笑看著他的莫木魚的神情……相似度竟然有十之七八。
“這怎么可能?”少年定了定神,摒絕了如此念頭。羅小石讓他此行下山是為了歷練苦修,可不是為了找父母雙親。他雖然很想找到父母,當面問問父母當年為何要狠心拋棄他們兄妹二人。但也不能亂認父母啊。
“面前這位年紀跟我相似的少年怎么可能是我父親。”少年暗自覺得如此想法可笑。
“兄臺,多謝你的盛情款待,我敬你一杯。”少年藏起心思,向莫木魚舉杯,同時問,“還未來得及請教兄臺高姓大名?”
“楊鐵鋼。”為了防生變故,為了預防牽連到佐天佑的往生之人,莫木魚并未說出真名,他飲盡了杯中的酒問,“你此生……又叫什么名字?”
少年也不隱瞞,吐著酒氣如實說道,“羅追日。”
“羅追日?”莫木魚掩住笑意,言不由心的稱贊道,“好名字。”
名曰羅追日的少年起身給莫木魚倒酒,對于莫木魚的夸贊,他甚是欣慰。
在此之前,羅追日對莫木魚一直抱著一種堤防的心態。此刻,不但提防已然煙消云散,他還對莫木魚生起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鐵鋼兄謬贊。”
羅追日毫不謙虛的說道,“不過,我也覺得我這個名字不錯。只有的我家人,特別是我的妹妹,認為我這個名字毫無底蘊內涵可言,差勁至極。哎……我要追求的意境,他們哪里能懂啊。”
羅追日放下酒杯,甩開折扇,輕輕揮動,扇面上的才子二字面向莫木魚,尤為顯眼,“我家人原本給我取的名字叫羅奔輝,寓意是光明磊落,一往無前,追星趕月,橫掃黑暗。可是我覺得這個名字太過內斂含蓄,與我的性格不符,我便廢了好大的氣力,才征得家人的同意可以更改名字。可是盡管如此,家人還是限制了我,名字可以改,但名字的寓意不能改,就是改的新名字也必須是那個寓意。我思前想后,博覽群書,引經據典,才想出兩個好名字,一個曰羅夸父,一個曰羅追日。”
夸父追日,莫木魚聽過這則傳說,他也甩開折扇,將扇面上的風流二字面向羅追日,含笑問,“追日兄為何不取名羅夸父呢?”
“夸父這個名字還是太低調了,哪里比得上追日這個名字鋒芒畢露,彰顯氣度。有詩云,沉舟側畔千帆過,我輩豈是蓬蒿人。我輩之人,就該盛氣凌人,霸氣外露。鐵鋼兄,你說是也不是?”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志同道合之人,羅追日說得興起,唾沫橫飛。
實則夸父和追日這兩個名字,他更喜歡夸父。奈何他與妹妹羅小石自幼沒有父母,他倒沒什么,但羅小石一聽到父母二字,就會偷偷抹眼淚。夸父也有個父字啊。為了不讓羅小石傷心,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取了追日這個名字。
為此,每當羅追日被羅小石打得滿地找牙,或罵得狗血淋頭時,羅追日就會坐在那座塔下,望著起伏不定的大海悲傷暗嘆,“我太偉大了。羅小石太不懂事了。哥哥我為了不讓你傷心,連最喜歡的名字都可以舍棄不用。你卻仗著家里人對你的喜愛,仗著修為比我高,全然不顧兄妹情深,對我凌辱欺壓。此生做了你的哥哥,簡直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也不知我上輩子對你造了什么孽,要用這輩來償還。”
莫木魚不知道羅追日所想,忍俊不禁連連茍同道,“是極是極。追日,莫說其他,僅憑你這個霸氣逼天的名字,就值得你我共飲三百杯。來。對飲。”
“三千里地無知己,黃金不惜栽桃李。鐵鋼,知己難求,相見恨晚啊。”羅追日放下手中的折扇,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醉意上頭,莫木魚把玩著手中的空酒杯,嘆息一聲問,“追日,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
雖然略有醉意,羅追日的思維還是清晰的。想著莫木魚出手闊綽給他買折扇,無緣無故請他吃這頓飯,還說什么敘舊,此刻又問他這些年過得怎么樣,他便猜到莫木魚在此之前極有可能是認識他的。
可羅追日卻不記得什么時候見過莫木魚了。
頭腦昏昏沉沉,被莫木魚這么一問,心中苦澀難當,忘了去追問莫木魚是不是早就認識他了,也忘了這十多年來,那些寡居躁動的師姐師妹,帶給他的快樂和滿足,只記得妹妹羅小石對他毫無人性可言的摧殘和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