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木魚站起身,揚起復來劍,一劍斬下,劍氣席卷,將草廬燃燒后遺留的灰燼一掃而空。他走過去,手持復來劍在草廬的位置挖了一個墳坑,將大器師抱了進去。
在捧土掩埋時,莫木魚無意間發現大器師右手食指已經被人割去。
莫木魚記得,大器師右手食指上帶著一個扳指,扳指上有一道納物陣。至于納物陣中具體有什么,莫木魚不得而知。
或許,是抓走歐陽春雪和祖靈那群人割掉了大器師的右手食指,搶走了那個扳指。
那群人既然隱隱透露出太平令,必然與詐尸復活的潘復來有關。
只是不知他們抓走歐陽春雪和祖靈的目的是什么,是否與潘復來口中的局有關?是否與佐天佑留下的那半封信有關?
這些莫木魚都想不明白。
莫木魚天賦異稟,無須修行,呼吸就是修行,除去他被寒冰封凍的那六十九年,他不過二十歲,論修為,便已是春秋四賢之一。
如此稟賦、如此修為,莫木魚的心性卻極為淡泊,他從沒有想過要成為可以操控別人命運的人,也從沒有想過,他的命運是否正在被別人操控。
可是這一刻,莫木魚卻有了這樣的念頭。被眾人誤認為是終南山楊鐵鋼也好,潘復來所說的那句“你終于入局了”也好,都讓他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就似一顆棋子,不知下一步落子,不知棋局的最終結果,不知博弈者是誰,不知為何會有這樣一場斗智斗勇、甚至是你死我亡的較量。
一捧捧黃泥捧入墳坑,莫木魚回想起當年佐天佑擺放的那盤無解的死棋,不管白子先落子,還是黑子先落子,都會是相同的結局,那便是黑子和白子同歸于盡。
不久之前,莫木魚從談往生那里得知,那盤無解的死棋中的黑白子,是在暗指他和佐天佑,棋盤是在暗指一個特定的時機。
棋局是死局,則是在暗示他和佐天佑出現在那個特定的時機中,無論怎么走,都將必死無疑。
心機深沉的佐天佑或許是看出了,他們已經淪為別人棋盤上棋子的端倪,不想被人操控,所以才會瘋狂的想要解棋破局。
最終佐天佑找到了解棋破局之法,不是常規的落子,而在棋盤上加了一條線,改變了那個特定的時機。
為此,佐天佑身首異處。
為此,莫木魚重傷隱去。
“一劍往生,一劍復來。”
“你將往生,我將復來。”
莫木魚將一捧黃土捧入墳坑,低吟著這兩句話。
莫木魚心思單純簡單,仗著天賦異稟,他半年左右就將北莽王府珍藏的無數武學學得通透,卻就是沒能學到佐天佑那般深沉的心機。
“佐天佑,此刻,若是你在我身邊,應該會告訴我,那些我不明白之事的答案。只是不知,你的往生之人,究竟在哪里。”
莫木魚苦笑無聲,將大器師埋葬后,又將那三具被氣流掀翻的尸體找到。
這三具尸體雖然已經干枯,面目全非,莫木魚還是能認出三個人是前來觀禮的賓客,其中一位就是向大器師討要天羅茶喝的那位老婦人。
死者為大,莫木魚揮劍斬出了三個墳坑,將這三具尸體也都好生安葬。
“雨荇、佐佑怡、空夫子他們應該是趁機逃走了,我去追殺齊相生那段時間,草廬究竟發生了什么,想必他們知道,到時一問便知。”
莫木魚暗道,同時走到那顆已經枯死的海棠樹下,望著樹上所掛的那幾塊映著一樹紅梅的白紗巾,再次苦笑一聲,隨后,將它們取下,收入了納物陣。
“也不知大器師給春雪準備的嫁妝是什么?”
莫木魚好奇那份神秘的嫁妝,便朝著大器師臨死時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個多時辰,一路尋找,莫木魚都沒有發現那份神秘的嫁妝,卻意外登上了蒼梧山巔。
莫木魚對山巔石崖上,傳聞中蘇劍客為了留下道統衣缽,揮劍所刻的八句題詞沒有興趣。他走到山巔左側的懸崖邊。懸崖下便是東海。
蒼梧山高不過千丈,東海的潮聲迭起,日夜不斷,卻傳不上山巔。
莫木魚站在懸崖邊,瞭望東海,星光黯淡,薄霧如紗,他的視野也極為受限,就如那夜一樣,他沒有看到傳說中的雄濤巨浪,更沒有看到瓊鯨乘浪而游,海燕逐濤而食。只看到薄霧下的海面似乎很靜,映著那輪彎月,映著那顆沽名星辰。
撇頭看了一眼身側一塊青石上的那雙腳印,傳聞是蘇劍客猶豫是拋棄愛人的尸骨,飛升入道,還是抱著愛人的尸骨,縱身入海時,踏出的腳印。
但這雙腳印里,有明顯被人工雕琢過的痕跡,莫木魚深知,這是后世之人為了佐證或美化蘇劍客的傳說,故意雕刻所成。
那夜,莫木魚就是出于好玩的心態,雙腳踩入這雙腳印,才會聽到“木魚……木魚……救我……救我啊。”這句不斷沖擊他神魂識念的聲音。
才會御劍前往那片倒映著沽名星的海域。
才會在真元枯竭之下昏死,被大魚負屃吞入腹中。
才會意外被那座孤島上的那位老嫗救起。
“也不知,我今夜再踩進去,是否也會有意外的事情發生。”
好奇之下,莫木魚踩進了那雙腳印里。
那夜,莫木魚沒有蘇劍客那種,是選擇得道飛升,還是選擇與愛人相守,猶豫不絕、戀戀不舍的心境。
今夜,水合滄露的自刎,讓莫木魚悲苦難當,他卻一直裝作平靜淡然,只是在刻意不去想罷了。再者,他以為水合滄露化作了一道影子,與他在日月星光下的影子重合,無時不在看著他,無時不在感受著他的心緒。
莫木魚不想讓水合滄露知道,他的悲傷。
踩在那雙腳印里,莫木魚閉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安靜的感受著明月和春風,卻在片刻之后,他又如那夜一樣,意外聽到了湍急的水流聲,接著被此起彼伏的浪濤聲掩蓋。
有過一次如此經歷的莫木魚知道這不是幻覺,平心靜氣的感受著。
水流聲和浪濤聲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莫木魚雖然閉著眼睛,在水流聲和浪濤聲消失時,他看見了一個極大的漩渦,將他的視線吸入了一片幽暗的海底。
“木魚……木魚……”
這時,莫木魚聽見了一道驚喜若狂的聲音,“你沒有死……你還沒有死……”
隨之,莫木魚甚至聽見了那道聲音因為喜極而泣,發出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