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黯淡,夜黑風高。
柯河舍抱著劍盤坐在一棵大樹上,那張桀驁不馴的臉在暗淡的夜色下倒是有幾分難得的恬淡。
然而他目光陰沉,正盯著樹下那條上山的路。他在等人。
此地幽靜曠遠,卻是難走的叢林山路,通向蒼梧山巔的路有很多,這條路絕對是最難走的幾條路之一,一般沒有人會選擇走這條路上山。
柯河舍作為天樞閣的英杰俊彥,南庭榜排名第十一位的風云人物,即便是蒼梧山中的劍氣威力暴漲了一倍,也沒有對他造成多大困擾,他輕易破解了他觸發的十八道劍氣,攀登到了這里。他相信,此時此刻,他是此行上蒼梧山的數百人中,最接近山巔的一個。
而他選擇了最難的一條路上山,并不是喜歡迎難而上,只是因為他要等的人選擇了這條路上山。
不多時,一個較高的少年領著一個稍矮的少年出現在這條路上,看著他們,柯河舍陰沉的目光露出了輕視的笑意。他極為自信,也極為自大,不認為那兩個同行的少年人能走到這里,是因為實力破解了劍氣,只是認為他們靠得是運氣,走到了這里可能都沒有觸發幾道劍氣。而那兩個同行的少年人,就是他要等的人。
“來的正好,等你們多時。”柯河舍暗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少年人背上的那柄劍上。他等人,是為奪劍。
莫木魚和丘圣哲并不知道柯河舍在前面等著他們,丘圣哲此時的心就如他手中火把上的那朵火焰一樣,躁動燥熱。根據禾目當時的描述,走出這片叢林,會看到一片石林,石林的東南方向有一個隱蔽的石窟,而那個放著那顆能讓他有修行稟賦的野棗的錦盒就藏在那個石窟中。
不出兩柱香的時間,他丘圣哲就能拿到那個錦盒。不出兩柱香的時間,他丘圣哲的命運就將改變。
因為過于激動,丘圣哲的臉漲得通紅,山中春寒料峭,他卻不覺得冷,反而頻頻抬手煽著風驅趕熱氣。他突然問,“師父,等我有了修行稟賦,您打算傳授一套什么樣的武學心法給我?我要厲害的,能一出手就威震江湖、威震廟堂的。想必咱們終南山肯定有那樣的武學和心法。”
莫木魚笑看了丘圣哲一眼,暗道少年人心思簡單,威震江湖、威震廟堂,哪有那么容易,沒有幾十年的苦修和歷練,單憑一腔熱血,終將在江湖這潭風起云涌的深水中淹沒無蹤。
他莫木魚是個異數,他不認為世間還有另一個像他這樣呼吸就是修行的異數。
有時候,莫木魚很是羨慕那些苦苦修行、艱辛歷練的江湖人士,他們雖然籍籍無名、平凡平庸,甚至是陰險狡詐、出手狠辣,可以為了一點修行資源就爭得頭破血流,殺人滅口。但至少他們活得真實。至少天空之上、明月之下沒有一顆對應的星辰。至少沒有人將他們稱之為邪魔惡煞。
莫木魚抬頭望了一眼那顆伴月而出的沽名星,今夜的月光是彎月,沽名星的光亮也極為黯淡。
“師父,您在聽我說話嗎?”丘圣哲見莫木魚不答話,便又問道,“等我有了修行稟賦,您打算傳授一套什么樣的武學心法給我?”
莫木魚笑著說道,“那日不是說了嗎,等你有了修行稟賦,我就傳一套名曰《日星河岳劍》的劍法給你,你努力修行,勤耕不輟,天道酬勤,終有一日能成為大俠客,威震江湖,威震廟堂。”
“《日星河岳劍》?”丘圣哲問,“是什么品次的武學?”
丹藥有境界之分,道器有境界之分,符箓有境界之分,武學和心法自然也有境界之分。一境的武學和心法,修行之人照著修煉,終其一生,其的修為境界也只能達到一境巔峰。二境的武學和心法,修行之人照著修煉,終其一生,其的修為境界也只能達到二境巔峰。三境、四境……便是以此類推。
也就是說,武學和心法的品次境界,限定了修行之人的修為境界。修行之人憑借一本三境的武學和心法,修行至三境巔峰,若想踏上四境,不換一本四境以上品次的武學和心法,便永遠不可能踏上四境。
莫木魚并不知道《日星河岳劍》的品次是什么,當年他在北莽王府的藏書中看到了這套劍法,覺得有趣,便拓印在了觀識里,稍作修煉,一劍刺出,浩然正氣恢弘,應該是一套品次不低的劍法。
他想著自身的修為境界,便對丘圣哲說道,“應該是一套六境的武學。”
“六境?”丘圣哲激動的說道,“也就是說,修煉《日星河岳劍》,我的修為境界能達到六境巔峰。天啊,如今咱們春秋朝中,也只有三個人有那樣的境界。想不到,我丘圣哲竟然能在未來某一日成為可以與他們比肩的人物。師父,您修煉的也是這套劍法吧?您的修為境界到底有多高?”
莫木魚含笑不答,倒是盤坐在不遠處那棵大樹上的柯河舍聽到了《日星河岳劍》,陰沉的目光中冒出了異樣的光彩。
《日星河岳劍》確實是一套六境的武學,這在天樞閣的一些卷宗中有記載,柯河舍恰巧看過。
那些卷宗中提到,《日星河岳劍》乃是前朝西樓朝初期,一位名為歐陽云旗的大俠士一手所創,博大精深。
歐陽云旗就是一位六境巔峰的修行之人,俠肝義膽,終其一生都鎮守在天山險脈中,為抵御北蚩國精怪妖物南侵,可以說是嘔心瀝血。《日星河岳劍》就是他針對精怪妖物懼怕浩然正氣的特點而創立,是克制北蚩國精怪妖物的瑰寶。
奈何天道不公,有小人垂涎歐陽云旗的名望,四處散布謠言,說他勾結北蚩國,與精怪妖物為伍,并找出了諸多莫須有的罪證。
一身正氣難堵悠悠眾口。中州歷來的風尚就是如此。只要落人口舌,只要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手畫腳,就會有好事者群起而攻之。武力不敵,便就口誅筆伐,能將一個一身正氣的英雄唾罵成是惡貫滿盈、十惡不赦的惡人。
歐陽云旗的結局并不好,他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為了自證清白,以死正道,自縊在天山險脈中的一棵老松上。
聽聞他死后,北蚩國舉國的精怪妖物吃著人肉,飲著人血釀制的美酒,慶祝了三日三夜。
聽聞他死后,西樓朝滿朝的文人俠士,把酒言歡,吟詩作樂,同樣慶祝了三日三夜。
為證清白,以死正道,歐陽云旗并不是個例,中州歷朝歷代,這樣的悲哀多不勝數。
而歐陽云旗所創的《日星河岳劍》被收錄入當時的北莽王府,卻在七十多年前,被當時的北莽王佐天佑一把火給燒掉了。那一日,被他燒掉的還有北莽王府中的諸多絕世秘籍。
如今,盡管北莽王佐天佑的冤案被平凡,但在天樞閣的那些卷宗中,因為佐天佑燒掉諸多絕世秘籍,卷宗字里行間仍將佐天佑視為十惡不赦之人,認為他死有余辜。
“他身上竟然有被佐天佑焚毀的《日星河岳劍》,天助我也,有了這套劍法,我柯河舍必然也能成為不周山神將那樣的人物。”
柯河舍陰沉的雙目中有明亮的笑意,他飛身下樹,擋在了莫木魚和丘圣哲面前,陰測測的打量著他們。
莫木魚早就感知道柯河舍的存在,所以柯河舍飛身出現他并不意外。倒是丘圣哲以為是什么鬼影,嚇得踉蹌不穩,定住身形后,借著火把的光亮看清來人,才怒道,“你是瘋了嗎,大黑天飛出來嚇人?擋著我們的路干什么,快讓開。”
柯河舍并未讓路,陰陽怪氣的說道,“我等你們多時了。”
莫木魚沒有答話,丘圣哲極不耐煩的說道,“等我們干什么,快讓開,我們又不認識你。”
“若不想死,把你背上的劍交出來。”柯河舍看了一眼丘圣哲背上的劍,便盯著莫木魚似笑非笑的說道,“將《日星河岳劍》也交出來,不然你們會被扒皮抽筋,死得很凄慘,這樣的話我只說一次。”
莫木魚環視了一眼周遭的山野,這里幽靜封閉,一般極少會有人走這條路,他便猜測,柯河舍等在這里,本來就起了殺人奪寶的心思,不管他們交不交出復來劍和《日星河岳劍》,他都會殺人滅口。
莫木魚的猜測就是柯河舍的心思,他不在山下明搶,不在人多的地方動手,專挑這個時候動手,就是不想落人口舌。天樞閣的英杰俊彥,未來廟堂與江湖的風云人物,品性自然要完美高潔,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只能在無人之時才會去做。
聽著柯河舍的威脅,莫木魚并不認為這是威脅,就連丘圣哲都不認為這是威脅。只要莫木魚在丘圣哲身邊,丘圣哲便什么都不怕,他笑看著柯河舍說道,“你想要這柄劍,你想要《日星河岳劍》這套武功心法,你想過這些東西是誰的嗎?你就敢要?”
“我為什么不敢要?”柯河舍的眸中滿是對丘圣哲的嘲諷,“我不知道它們是誰的,但我知道它們很快就是我的了。”
說罷,柯河舍拔劍出鞘指著丘圣哲,“交出來,我可以免你一死,可莫等我在你身上刺出幾個劍洞之后,你再哭爹喊娘的要交出來。”
丘圣哲望著恍在面前的劍鋒一點都不怕,他突然覺得面前的這個人是不是真瘋了,他哪里來的勇氣竟然敢威脅終南山神將府的天才,竟然敢搶奪終南山神將府的東西?丘圣哲被氣笑了,說道,“我們素不相識,但我還是想奉勸你一句,讓路,不然等會死的絕對不是我們。”
柯河舍暗諷這位沒有修行稟賦的少年竟然有這么狂妄的語氣,而在他的眼里,那位穿著不堪,就似仆人的少年自然也比不上他柯河舍。
“你們沒有再說話的機會了。”
柯河舍如同打量死人一般打量了莫木魚和丘圣哲一眼,便挑劍直刺,刺向丘圣哲咽喉,劍氣凌厲,元氣蕩漾。如此一劍,若莫木魚和丘圣哲是兩個普通人,早就被如刀的元氣割出無數血口,悲慘致死。
可莫木魚不是普通人,他只是抬手屈指一彈,如刀的元氣便被打散,柯河舍手中的長劍也被打偏了軌跡。
一劍刺空,柯河舍踉蹌不穩,差點摔倒。他暗道,那個似仆人的少年竟然有幾分實力,還真是低估了他。
卻就在柯河舍準備再次出招時,他聽見叢林中有女子的喊聲傳來,“楊公子,有妖猿,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