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漸急夕陽斜,一樹夭桃數日花。
傍晚時分,莫木魚和丘圣哲走到了一處山谷前,丘圣哲拿出那張粗略的地圖看了一眼,指著前方的山谷口說道,“師父,過了前面那處山谷,便是當年天降兩粒神奇火焰的那片野栆林。過了野栆林,再走半個時辰就到了禾目埋藏錦盒的地方了。”
莫木魚腳步不停,走向山谷口。這一路來他很少說話,當然,他本來就不是多話之人。
谷如花已經故去,這該是莫木魚意料之中的事,他可以為此坦然,但匆匆歲月,留給他太多的遺憾和無奈,他唯有沉默。
他手里的劍,斬不斷半許時光。
丘圣哲跟在莫木魚身后,他知道莫木魚有心事,一路來便嘗試找不同的話題,希望莫木魚能轉移注意力,莫再傷神在那些心事上,奈何莫木魚始終寡言少語。
爛漫少年哪知愁中滋味。哪知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丘圣哲取下腰間的水壺遞給莫木魚,“師父,您喝口水。”
莫木魚道了一聲,“我不渴。”
丘圣哲取下瓶塞,仰頭喝了一口,接著問道,“師父,我遇到多少道劍氣呢?”
莫木魚輕聲說道,“二十道了。”
“二十道了?”丘圣哲有點驚訝,“這么多了,我怎么一點察覺都沒有?”
“一盞茶之前,你被一陣突然生起的怪風吹得踉蹌不穩,那就是你觸發了第二十道劍氣。”莫木魚說道,“一炷香之前,你說你突然后背冰涼,如芒在背,那是你觸發了第十九道劍氣。半個時辰之前,你說你突然耳鳴得厲害,如雷貫耳,那是你觸發了第十八道劍氣……”
“原來如此。”丘圣哲聽得目瞪口呆,恍然大悟,接著眉開眼笑的說道,“師父您果然是厲害,我都沒見您出手,前二十道劍氣就被您破解了,真不愧是終南山神將府的天才。師父,您放心,我作為您的首席大弟子,日后一定好好修行,將我們終南山的傳承發揚光大。”
莫木魚撇頭看了一眼已經走到他身側的丘圣哲,覺得是時候告知丘圣哲真相了,不然往后,這個因為同名同姓而造成的誤會更加難以解釋。他嚴肅而認真的看著丘圣哲說道,“我不是終南山神將府的那位楊鐵鋼。”
丘圣哲看著莫木魚的眼睛,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笑著說道,“您不是誰是?師父呀,我又不是外人,您沒必要對我也說這種話。我知道您行事低調,您放心,沒有您的允許,我不會再在任何人面前泄露您的身份。”
莫木魚無奈的白了一眼這位便宜徒弟,懶得再解釋下去,只是說道,“也不是我為你破解了那二十道劍氣。”
“不是您,那還能是誰?”丘圣哲顯然不信,不過他又覺得莫木魚的神情不像是在騙他。他倒是沒覺得莫木魚的前一句話也不是在騙他。
莫木魚解釋道,“是你懷中的無垢劍吞食了那二十道劍氣。它不但能吞食浩然正氣,蒼梧山中的劍氣它也能吞食,我很好奇,除此之外,它還能吞食什么?”
丘圣哲顯得難以置信,他從懷中掏出了那柄不過一指長、一指粗的無垢劍捏在手中,細細端詳,驚訝的說道,“竟然是你這個小東西吞食掉了我觸發的那二十道劍氣?”
說話時丘圣哲朝前踏出了一步,而一步之后,他聽見前方有人喊了他一聲,“圣哲哥。”
好熟悉的聲音,丘圣哲抬起頭來,正見佐佑怡自一丈外朝他走來,他滿心歡喜,都忘了將手中捏著的無垢劍藏入懷中,便迎了上去,同時說道,“佑怡,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怕山中的劍氣?”
莫木魚的眼力哪是未曾修行的丘圣哲能比的,此時,朝丘圣哲走來的哪是佐佑怡,而是丘圣哲觸發的第二十一道劍氣。
劍氣產生一個女子的幻影在莫木魚看來不過是雕蟲小技,他曾在一些古籍中看到過一些對遙遠之前五州之間劍客的描述,說那時五州之上,頂尖的劍客出劍時,溢動的劍氣能產生海市蜃樓、空中樓閣、天上宮闕等偉岸的奇觀,讓人驚嘆不已。
莫木魚望著第二十一道劍氣化作佐佑怡的模樣朝丘圣哲姍姍而來,并未出手,他知道丘圣哲不會有危險,那柄無垢劍尚在丘圣哲手中。
果不其然,在劍氣化作的佐佑怡走至丘圣哲身前三尺時,無垢劍脫手飛出,直刺佐佑怡的左胸。
見狀,丘圣哲驚慌失措,連忙出聲阻止,“小東西,不可以,快回來……”
此刻的無垢劍哪里會聽丘圣哲的話,丘圣哲的話尚未說完,它短小卻精悍的劍鋒便插入了佐佑怡的身體里。
“啊……”佐佑怡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不。”
看著佐佑怡痛苦的面容,丘圣哲驚恐的叫了一聲,沖上前去,一把摟住了佐佑怡,卻發現他摟住的是一抹泡影,他懷中,什么都沒有,只有那柄無垢劍飛回了他的手中。
還沒有明白過來此時出現的佐佑怡只是一個幻影的丘圣哲,傷心欲絕的將手中的無垢劍丟出了幾丈外,整個人也癱坐在地。
爛漫少年,此時此刻終于嘗到了失去至愛的滋味,他的心里滿是悲痛和凄涼,眼淚不自覺的流了出來,落在身前的草葉上,被草葉當做是露水吸收。
莫木魚笑著走到了丘圣哲身邊,丘圣哲仰起頭,淚眼婆娑,滿面悲傷,他不解師父為何在笑,卻嗚咽抽泣的說道,“師父,無垢劍殺了佐佑怡,它竟然還吃人,將佐佑怡整個吞食掉了,連一根頭發絲都沒剩下。”
莫木魚笑得更厲害,他蹲在丘圣哲面前,伸手摸了摸丘圣哲的頭,沒好氣的說道,“傻子,那不是佐佑怡,那是你觸發的第二十一道劍氣生出的幻影,無垢劍只是吞食了那道劍氣。”
丘圣哲抹了一把鼻涕眼淚,紅著眼睛問,“真的?”
“當然是真的。”莫木魚將丘圣哲拉起身,“傻子,你也不想想,這里估計不出三個時辰就能到蒼梧山巔了,單憑佐佑怡怎么可能走到這里來。”
丘圣哲平心靜氣,細想了片刻,便覺得莫木魚說得肯定是真的。他的師父乃是終南山神將府的天才,怎么可能會騙他?怎么可能會眼睜睜看著無垢劍殺掉佐佑怡并吃掉佐佑怡而不出手相救?
頓時,爛漫少年心中的悲痛和凄涼一掃而空,喜笑開顏,走到了幾丈開外,將被他丟掉的無垢劍拾起捏在手中,臉色有些尷尬的說道,“小東西,是我錯怪你了。你大劍不計小人過,千萬莫要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無垢劍劍身抖動,發出一陣極為悅耳的劍音,好似在生氣抗議。丘圣哲只好說道,“我知道,你喜歡吃浩然正氣,所以,我保證,此行下山之后,一定找一塊很大很大的浩然玉,讓你一次吃個夠,只求您這柄大劍莫記前嫌。”
聞言,無垢劍這才停止劍身抖動。
丘圣哲將無垢劍放入懷中,看向莫木魚,莫木魚卻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丘圣哲只得掩飾內心的尷尬撓了撓頭,故作深沉的嘆息了一聲,同時說道,“師父,徒兒今日總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莫木魚好奇丘圣哲明白了什么,便問,“什么道理,說來聽聽。”
丘圣哲又是一聲嘆息,并盡力讓神態顯得久經世事而滄桑,他說道,“女人是毒藥,沾不得啊,師父。”
莫木魚笑著,笑丘圣哲故意作出的那副神態,笑丘圣哲明白的這個道理。
他伸手攬住丘圣哲的肩膀,與丘圣哲一同走向不遠處的谷口。
他雖然經歷過世事,但他的臉上此刻沒有滄桑,他說道,“大徒弟啊,女人從來就不是毒藥,男人的欲望才是毒藥。”
這還是莫木魚第一次叫丘圣哲徒弟,只是仍在尷尬中的丘圣哲好似并沒有聽見。
兩人走到谷口,遠視前方,并沒有看到那片意料中的野棗林,看到的是一片方圓數頃的焦土,寸草不生,焦黑的土地上沒有一絲生機。
丘圣哲拿出那張粗略的地圖,對比著地圖上描述的位置,不解的說道,“不可能啊,這里應該就是那片野棗林的位置,難道是起了野火,那片野棗林被燒成了這幅模樣?”
莫木魚走到那片焦土的邊緣,蹲下身抓起一把焦黑的泥土拿在手中,輕輕一捏,他手中的泥土就似一塊焦炭,被他捏成粉末,染了他一手黑。
普通的野火哪能將山地燒成這個模樣,這讓他想起西儀山腹中的那股炎流,若沒有他的家人以自身為陣眼結陣封印,那股炎流噴涌而出,火樹國必將化作他面前這片焦土的模樣,寸草不生,毫無生機。
莫木魚將手中焦黑的粉末撒掉,被風吹散。這時,無垢劍卻從丘圣哲懷中飛了出來,短小的劍身急劇抖動,發出一陣陣刺耳的劍音。
丘圣哲痛苦的捂住了雙耳,驚愕的望著莫木魚。
莫木魚不知無垢劍為何會有如此反應,但他能從無垢劍發出的那一陣陣刺耳的劍音中感知出無垢劍的情緒。
那是憤怒與悲涼。
在莫木魚的目視中,無垢劍朝那片焦土的中央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