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求生心神突然一滯,他能從莫木魚的語氣中感受出莫木魚情緒的變化,他暗暗分析,火樹國門戶大開,機緣難得,多一個人知道這個消息,自然就會多一個人去分一杯羹,為了保證這個消息不泄露,確實值得莫木魚殺人封口。
可他潘求生是普通人,若莫木魚有心殺人,他潘求生單憑身上那幾張符箓根本就無法逃脫,他只好如實說道,當(dāng)然他本來也沒想隱瞞,“我潘家有一本族史,這本族史起源于萬年之前,記載著萬年以來潘家的辛酸傳承,族史中有一張殘圖,我就是從那張殘圖記錄的信息中推測出火樹國的門戶將在今年夏日大開,距今日不過兩個月的功夫。”
“這只是你憑借一張殘圖推測出來的結(jié)果?可信?”
莫木魚突然覺得自己過于緊張了,天磐之石靈哪是說動就動的。
“當(dāng)然可信,三千年前,天磐之石靈也曾動過一次,而那一次,我潘家先祖也憑借那張殘圖準(zhǔn)確的推測出來過,所以這一次,必然是可信的。”
潘求生望著莫木魚說道,雖然他能從莫木魚的眼眸中看出一絲陰霾,但不知為何,他總感覺莫木魚不會傷害他。“三千年,過于遙遠,鐵鋼兄,你可了解三千年前的那段歷史?”
莫木魚搖頭不語。
“那我便給你說說。”三千年前的那段歷史雖然談不上是辛秘,但熟知的人并不多,潘求生恰好知道,“眾所周知,萬年以來,中州與火樹國兩地往來只有一條通道,便是幽谷一線天。而在傳聞之中,天磐本是一塊整石,方、高都有百里,但在萬年以前被人借以神袛之力,一劍將這塊磐石從中切開,一分為二,這才有了幽谷一線天。”
“幽谷綿延百里,僅一人肩寬,行人行于幽谷中,抬頭望向百里之外的天空,僅有天光一線。”
“火樹國人就是憑借那一線天的優(yōu)勢,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任憑中州歷朝歷代如何發(fā)兵,都不曾攻占一寸土地。”
“三千年前,當(dāng)時的根牟皇朝陳兵數(shù)十萬在天磐石下,開鑿天磐石。”
“當(dāng)然,此舉并不是為了開鑿出一條通往火樹國的大道,而是為了有一日能觸及石靈。”
“石靈動,天磐碎成沙粒,會被大風(fēng)吹走。即時,中州與火樹國之間便再無阻隔,中州之鐵騎和悟道者,不出一月便可橫掃火樹國。畢竟,傳說之中那份燧皇的道統(tǒng),對世人而言是致命的誘惑。”
“但想觸及石靈,讓天磐碎成沙粒并非易事,必須是恰當(dāng)?shù)娜耍谇‘?dāng)?shù)臅r機恰當(dāng)?shù)奈恢茫郧‘?dāng)?shù)牧Χ辱彄籼炫停庞锌赡苡|及石靈。”
“三千年前,根牟皇朝,派遣數(shù)十萬人鑿石,鑿了七十年方才鑿動石靈,火樹國門戶才大開。而如今,當(dāng)世的春秋皇朝,已經(jīng)陳兵數(shù)十萬在天磐石下,開鑿天磐二十年了。”
看潘求生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莫木魚便問道,“也就是說在兩個月后的某一日,會有一個恰當(dāng)?shù)娜耍瑫谇‘?dāng)?shù)奈恢描弰犹炫椭`?”
“對。”潘求生說道,“能鑿動天磐之石靈的人必定是天命注定之人,在三千年前鑿動石靈的那個人,因為時間久遠,也無史冊記錄,早就無從考證,但這次鑿動石靈之人,必將載入史冊,若是有幸,我倒是想去結(jié)識一番。”
或許是天磐之石靈事關(guān)重大,不可疏忽。又或許是因為潘求生是潘復(fù)來后人的緣故,潘求生的這番話未必可信,莫木魚卻信了幾分。
“那張殘圖呢?可否借我一觀?”莫木魚問道,但這句話他剛問出口,便覺得不妥。
蘇水潘家有大秘密,或許那張殘圖就是那個秘密。打探他人的秘密總是不對。
雖然世間以強者為尊,弱肉強食,殺人越貨的勾當(dāng)不少,但做這樣的事莫木魚總是于心不忍,這與他行走江湖的俠義觀念不符。
出乎意料的是,潘求生卻大方的說道,“好,不過那張殘圖我并未放在身上,若鐵鋼兄真想觀看,我上梨山求見梨山老人之后,返回蘇水,最多也不過半月的事,半月之后,鐵鋼兄大可去蘇水找我,即時,那張殘圖必當(dāng)雙手奉上。”
“這件事于我而言非同小可,我在此就先謝過求生兄。”
莫木魚也沒有推辭,只有他看到那張殘圖,他才能確定兩月后天磐之石靈會被鑿動的消息是否準(zhǔn)確。
為了以防萬一,莫木魚又說道,“這件事,目前有幾個人知道?”
潘求生自然知道所指何事,他看了一眼來福,說道,“我跟他,還有你。”
莫木魚點了點頭,提醒道,“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小心為上。”
“鐵鋼兄放心,來福是我最忠實的家奴,他不會亂說,我更不會亂說。”
潘求生清楚這件事情的分量,必然不會亂說,如果不是莫木魚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即使他在梨山與莫木魚相遇,也只是萍水相逢的關(guān)系,這件事他未必會說出來。
潘求生將莫木魚看做是萍水相逢,有心結(jié)識的修行之人,莫木魚卻將潘求生當(dāng)做是故人之后,后生晚輩,這是一種特殊的感情。
潘求生以為莫木魚提醒是因為莫木魚的私心,他不想讓這個消息泄露,實則不然,這真是莫木魚的善意提醒。
潘求生抬頭看了看天色,站起身說道,“鐵鋼兄,我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半月后見。”
說罷,便向莫木魚辭行,他確實想快點登上梨山。
“半月后見。”
莫木魚也在同時起身作揖辭行,接著他又指了指右側(cè),“那里有一條路,雖說不好走,但總比無路可走要強,你可以從那處上山。”
潘求生行禮謝過,便舉著火把領(lǐng)著家奴離去。
莫木魚象征性的向山下走了一段路,待潘求生主仆兩人消失在叢林中時他停住了腳步,獨自說道,“以火樹國目前的狀況,根本就無力抵抗,只有兩個月了,我必須在兩個月內(nèi)找到能替代的道器,我必須要快一些了。”
恍然間,他抬頭望向天空,已經(jīng)入夜,明月已經(jīng)出山,明月右下方兩寸之處,有一顆星辰璀璨奪目。
凝視著那顆星辰,莫木魚苦笑了一聲,呢喃獨語,“我曾發(fā)誓說過,若有余生,此生不再入中州,卻沒想到,竟會以這樣的目的再入中州。”
默然,莫木魚縱身向上,他是不凡之人,他要以不凡之人該有的方式踏上梨山,他化作一道光,向梨山之巔飛去。
……
君不歸來晝又去,一樹梨花一溪月。
月下的梨山有些清冷,千萬樹的梨花盛開在春日月下,壯美不已,但這與莫木魚記憶中的梨山不同,他記憶中的梨山雖然名為梨山,卻只有一棵梨樹,那棵梨樹在梨宮旁,自栽下起,無數(shù)年月,日夜不斷受梨宮香火熏陶,早就成為了一株有靈性的神木。而此時的梨山,梨花千萬樹,淹沒了原本的梨宮,也淹沒了那株神木。
莫木魚落在梨花林中,花林雖美,卻也讓他憂傷,畢竟這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莫木魚走到一棵梨樹下,折斷一根梨枝,握在手中。他知道這片梨林被陣法高手布下了一道名為路瘴的陣法,陣不破,走入這片梨林,將永遠迷失,直至倒下,身體腐化,化作這千萬樹梨花的養(yǎng)料。
莫木魚舉起手中的梨枝,朝前路一斬,無劍氣波動,無風(fēng)動,甚至連一瓣梨花都不曾斬落,但名為路瘴的陣卻被他斬破了。
他丟掉手中的梨枝,走向前路,他走了很久,卻沒找到他記憶中的梨宮,還有那一棵早就成為神木的梨樹。
這讓莫木魚有些惱怒。那株神木下葬著北莽王的一份骨灰。若他找不到那株神木,自然就無法祭拜。
待莫木魚悵然四顧時,梨林深處走來一位童子。
童子粉嫩可人,身穿一件白色道袍,頭上扎著一個道士發(fā)髻,顯得憨態(tài)可掬。
童子膽子很大,他完全沒有在意莫木魚臉上的惱怒和悵然,徑直走到莫木魚身前,倒是有些生氣的問,“你叫莫木魚吧?”
莫木魚點了點頭,“你認識我?”
童子怒氣未消,也不知他哪來的怒氣。
“我不認識你,我家先生認識你,他昨日深夜讓我在梨林等你,我怕錯過你被先生責(zé)罰,就一直守在梨林中,眼睛都不敢眨,更別說是去吃飯喝水。”話說到此處,童子加重了語氣,繼續(xù)說道,“我可是從昨夜深夜,一直等到現(xiàn)在,才等到你。”
瞧著童子滿是稚氣,又滿是怒氣的小臉蛋,莫木魚笑著說道,“這就是你生氣的原因?”
童子瞪大眼睛望著莫木魚,并不答話,心中卻極為世故的想道,“敢上梨山的人少,卻并不是沒有,每一個敢上梨山上來的人都有求于先生,都極為討好我,不是贈我好吃的,就是贈我好玩的,我等了你一天一夜,你難道不該表示下。你都能破路瘴,肯定不是凡人,身上肯定有不少好東西,快拿些出來送給我……你要我瞪你多久……還不拿出來?難道要本童子開口問?”
莫木魚不知童子所想,他伸手摸了摸童子的頭,卻被童子撇頭躲開,莫木魚也不在意,笑著問,“你叫什么名字?”
童子悶哼一聲,也不作答,還在瞪著莫木魚,想來是想從莫木魚身上瞪出禮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