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九族盡滅,囚禁終生是個讓人談笑而過的懲罰。
可笑的是,比起終生思過,對于那個公主來說,死亡才是解脫。那個公主不過二十八的年紀(jì)就過世了。女人最好的年華都在囚禁中度過,更別提其中孤獨(dú)與思念了。
倘若花柏梔真有一絲為扶搖著想,也不會走的那么決然,一點(diǎn)愧疚都沒有。
花柏梔換上了扶搖帶了的衣服,幾乎是光明正大的走出了大牢。這張臉倒是沒有她的故事讓那么多人熟知。隨處找了個有紙筆的攤子,將信寫完之后,想起自己現(xiàn)在身無分文,隨手解下腰上的佩玉給了攤子的主人。
若是過去,花柏梔一定要和攤子的主人計較這寫完信之后的找零。
冷笑著搖頭,如果時間能倒退,她已經(jīng)不確定自己會不會離開公主府了。找了一個年紀(jì)尚小的孩童,讓他在府門口等元恩薰把信親手交到她的手上。
自從定下成親的時間后,元府上下忙成一片,府門口也是十分忙碌,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被趕走了一次又跑回來等的小孩。盡是成親的日子將近,在下人眼里,小姐像是把婚事放在了心上,又像是沒有放在心上。如果說放在心上了,這都臨近日子了,怎么小姐每天都要去鋪?zhàn)由稀H绻f沒放在心上,向來忙到深夜的小姐現(xiàn)在臨近中午就回來了。
見到馬車上有人下來后,小孩就開心的跑過去了,還沒近前就被府上的下人給攔住了。
眼看元家大小姐都要進(jìn)府了,小孩一急,“小姐,小姐……有個大哥哥讓我把這封信給你”。
元恩薰這才回頭看到小孩手上的信,小七先她開口問,“什么大哥哥?”
“我不知道,他只說把這封信交給小姐”,小孩還記得當(dāng)時那個哥哥說把信送給這府上最漂亮的小姐,她會在這個時間回來,在門口等著就好了。
小孩走上前來,把信交給了小七,小七將信封反轉(zhuǎn)了下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字跡,然后才把信交給了小姐。只見那個送信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站在一旁看著她們。
元恩薰沒有立即拆開信封,她直覺這封信是花柏梔讓人送來的。低下頭問那孩子,“那個大哥哥還有沒有交代你要告訴我其他事?”
聲音自然而又溫柔,那小孩的表情有些緊張有些急促,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都不是好惹的人,低頭小聲的說,“那個……”,小孩噎下了口水,一口氣道,“那個大哥哥說你們會給我賞錢的”。
小七看了眼自家小姐,然后拿了些錢給小孩,小孩看著手上的錢,眼睛都亮了,高興的道完謝就蹦蹦跳跳的走了。小七“唉”了一聲,想把小孩追回來,不過被元恩薰擋下了。
“小姐?”小七疑惑,“咱們還沒問清楚讓人送信的是誰呢?”
元恩薰兀自搖了搖頭,若是以前她還能想象花柏梔欺哄小孩子送信然后又讓他人付錢的表情,現(xiàn)在或許只剩下勉強(qiáng)了吧。
剛走進(jìn)府沒多久,恰好遇上了元博武,因為上次的事情,元博武的表情未免有些僵,站定下來也沒有打招呼,反倒是元恩薰似乎忘記了那件事情一般,“二哥,這些時日太忙,薰兒還沒來得及恭喜哥哥中得進(jìn)士”。
元博武參與科舉位列二甲,算得上是不錯的成績。不論他的父母兄長,元博武也算他們這一代中不錯的子弟。
“同喜”,元博武這才道了一聲,又說,“是該我先說恭喜,只是你這忙的腳不沾地,我這做哥哥的也不好打攪”。
元博武這人和他哥哥元博文不同,甚至連名字都似乎取反了,在府里安靜的像個透明人。
小七跟在她家小姐后頭,回到院子才和元恩薰說,“小姐,你有沒有覺得二少爺有點(diǎn)……”
“嗯?”元恩薰信封反復(fù)看,許久都沒有打開。
“有點(diǎn)奇怪”,小七肯定的說道。
元恩薰最后還是放下了信,轉(zhuǎn)移注意力,對小七的話稍顯興趣,“嗯?”
“小姐,你想想看啊,上次處置三老爺那邊的事,若是換了個人做兒子的,也該像四少爺那樣啊,可是二少爺看起來像個沒事人太冷靜了一點(diǎn)。這次的事也是,他現(xiàn)在是朝廷命官了,可是風(fēng)頭總被你蓋著,總該是有些不服氣才對,可是二少爺就是那么心平氣和”,小七說著說著,才決定自己的話有些不對,急忙解釋,“當(dāng)然小姐成親是天大的事兒了,比起二少爺那芝麻點(diǎn)大官當(dāng)然是大事”。
元恩薰笑不出來。小七后知后覺,這才是真的說錯話了,捂上自己這臭嘴,“小姐,我不是……”
“出去吧”,元恩薰神色間盡是疲憊,等到小七關(guān)上門之后才又說,“無論什么人來,都打發(fā)了”。
元博武出了府就讓人打聽著人送信的人,他已經(jīng)猜到七八分了。只是沒想到元恩薰魅力這么大,引得人能為她公然違抗皇命,如今還逃獄。他在府里蟄伏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四王爺?shù)馁p識,好不容易考的進(jìn)士,沒想到風(fēng)頭又被元恩薰給搶去了。
不過是個女子,竟比他中的進(jìn)士光宗耀祖要來的風(fēng)光。本打算只要這個妹妹向自己服個軟,以后不與自己為難,親自把父親母親給接回來,大哥那個廢物的事他可以不計較,往事全部翻篇了。現(xiàn)在竟又壓自己一頭,他怎么忍受的了。
你不讓我好過,我當(dāng)然也不會讓你如意的。
皇帝一個旨意,哪管男女雙方的八字是否相合,不合也得合。也沒人在意這個,不管老百姓信不信皇帝是不是真的是上天派來管理人間的天子,他們只管不惹麻煩湊湊熱鬧就得了。
他們拜堂的頭一天,花柏梔在飄然居等了元恩薰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天還未大明,老百姓已經(jīng)出街湊熱鬧了。畢竟那是一國首富的家的小姐和皇帝欽點(diǎn)的狀元郎的婚禮,哪怕看兩眼都有可能讓孩子沾沾福氣,更何況首富家的婚禮能有不擺流水席的道理。
不久之后,花柏梔看到騎著高頭大馬,笑的一派春風(fēng)得意的男子。空穴來風(fēng),傳聞當(dāng)然是有所根據(jù)的,比如這個男子是真的喜歡元恩薰,哪怕元恩薰冷冷淡淡的。看那笑容多扎人眼睛。
換皮刮骨到底有多痛,她不知道。或許她已經(jīng)嘗到了幾分。就在昨日,等來了不速之客,楊帆,元恩薰的未婚夫。
說到底這么一個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晃悠的情敵,自己從未想過要了解他。自以為是得到了元恩薰的回應(yīng)之后,她再也不會把別人當(dāng)成假想敵,原來所有的原則,還有早已熟知的制敵之術(shù)‘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也早就忘之腦后。
自己拍馬都想趕上的人,可是楊帆在她花柏梔還在努力的路上的時候就已經(jīng)成為一個能夠與元恩薰相互扶持的人了。無論是相貌性格還是地位,甚至相對于元府相對薄弱的家世底蘊(yùn)在花柏梔這里也是相當(dāng)深厚的。
那一天,怕錯過元恩薰,她天還沒亮就敲開了飄然居的門,掌柜的到底是認(rèn)識花柏梔的,雖然不清楚為什么一個被下到大牢的人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也清楚他和元恩薰的交情,所以就讓她進(jìn)來等了,免得他的出現(xiàn)又生了無謂的事端。
她交代掌柜,要是元恩薰來了就上菜,所有的菜都是她們初時認(rèn)識的時候點(diǎn)的菜,連包廂都是同一個。掌柜的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花柏梔懂的,但是她必須假裝不懂才能讓自己覺得所有的事情不是沒有挽回的余地。
掌柜的也不是勢利眼的人,雖然現(xiàn)在情況清明,花柏梔自圣旨之后再無可能是他們的姑爺,但說到底那紙婚事也不是他們愿意的,所以只能隨著花柏梔自己來了,也希望他能看清現(xiàn)實。
正午的時候,有個人很有禮貌的敲開了門,她以為是元恩薰,幾乎是用跑的去開門的,差點(diǎn)把椅子都帶翻了,但是打開門看到的卻是另一張面孔。
所有的驚喜在那一瞬全都消失了,心痛、失望、迷茫、無措在這一刻盡顯。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這點(diǎn)倒是在倆人的身上體現(xiàn)了。傳聞楊帆是個癡情而有風(fēng)度的人。楊帆甚至沒有向花柏梔介紹自己,或許那禮貌的敲門聲是他最克制最有風(fēng)度的行為了。
門開了之后,楊帆并不理會表情已經(jīng)木然的花柏梔,讓跟著的小斯等在外頭,自己徑直走進(jìn)廂房,這才彬彬有禮的說道,“花兄,日后我等同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希望你不要再有僭越的行為了,就算圣上放了你一馬,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僭越?我喜歡她,她喜歡我,何談僭越?”花柏梔覺得可笑,本來兩情相悅的二人,竟然有一天會有人說她喜歡元恩薰是僭越的行為。
楊帆的面色頓時有些難堪,但語氣還是控制的十分溫和,但話語中俱是威脅、惡意和冷酷,“圣上已經(jīng)賜婚了,明日就是我和薰兒大喜的日子,你覬覦我的未婚妻子難道不是僭越?”
花柏梔抿唇不語,她清晰的記得那天他們跪在皇帝的下首,叩謝皇帝的賜婚。臉色又白了幾分,心又是一陣悸痛,對她來說,就算全世界都反對,只要元恩薰不點(diǎn)頭,哪怕再難,就算是砍頭她也能笑著走上斷頭臺。
“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身份,記住薰兒現(xiàn)在和將來的身份,況且圣上能繞你一次,絕不會有第二次的”,楊帆又一次警告她,又一次向她耀武揚(yáng)威說薰兒是她的。
“你為什么會在這?薰兒呢?”花柏梔強(qiáng)制鎮(zhèn)定的問。
楊帆冷笑了一聲,看她就像個跳梁小丑,“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不過是個一廂情愿的書呆子,薰兒只是對你禮遇有加,她本就善良,對你稍微好點(diǎn)你便以為是好感?”
“薰兒呢?”花柏梔再一次簡單的問道。
“我以為我說的很清楚了,人貴有自知之明,她的性子我想你臆想了我的未婚妻子那么久,也該是了解一點(diǎn),倘若她不想,便不會和我成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是圣上賜婚,你想死沒人攔你,但請不要賠上元府上下還有毀了薰兒的清譽(yù)”,楊帆一字一句娓娓道來,說的全部都是如果她花柏梔真的有那么一點(diǎn)喜歡元恩薰就不要再害人害己了。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請你離開”,花柏梔打開門沉聲的下了逐客令,她還記得元恩薰對她說過不是她親口說的都不要相信。
今天的一天還很長,她相信可以等到元恩薰忙完來見她的。她不是要帶著薰兒私奔的,她只想確認(rèn)元恩薰對她的感情,否則她不會選擇在飄然居的。元府家大業(yè)大,本就顧忌太多,皇上的忌憚也并非毫無根據(jù),她不是個傻子,只要元恩薰告訴她一句這只是暫時的政治聯(lián)姻,無論多久她都可以等,等到這場戲演到終點(diǎn)。
難怪外頭會有謠言傳元恩薰喜歡花柏梔,楊帆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身子單薄,面容蒼白的男子是有才華、有膽識甚至是真的如同外頭傳的很癡情,但他不相信,相熟二十載竟不如花柏梔這一年。
楊帆盯著花柏梔好一會,暗自呼了口氣,然后從懷里拿出一封信,將正面蓋在了桌子上,“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這是你給薰兒的信,薰兒只是盯著信封看了兩眼,然后把信交給我了,讓我處理,現(xiàn)在物歸原主”。
來人走后,花柏梔眼神木訥的盯著桌上的信,她的腦海此時此刻只想到四個字,劃清界線。前些時日才不聲不響的為她出頭的女人,轉(zhuǎn)眼就想著要和自己劃清界線。花柏梔最喜歡的人竟然讓愛慕她的人送回自己挽留她的信,就是這么一封自己的信讓她之前所有的堅信幾乎土崩瓦解,前一刻還信誓旦旦說無論別人說什么都不信,后一刻她卻不得不被迫接受,愛情的世界真是荒謬又可笑啊。
更荒謬的是明明毫無希望了,她的心里還是有一盞忽明忽暗的蠟燭亮著,覺得元恩薰會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直到在窗邊對上了那看似無意的視線,她才不得不自己捻了燭心,撕碎了桌上的信,還有那人未婚夫留下的請?zhí)?
原來古人的愛情里,沒有終點(diǎn)的愛情是不會有分手這個程序的。元恩薰就用著這么簡單的方式讓她之前的反抗變成了笑話,元恩薰不反抗,甚至用這種方式剝奪了她反抗皇權(quán)反抗命運(yùn)反抗現(xiàn)實的意志。
她記憶中的那一天,眼前人是春風(fēng)得意的,耳旁省是歡聲笑語。她紅著眼眶看著湊熱鬧的人群,逆向而行,被撞的搖搖晃晃可又一步都不肯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