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呼呼的寒風吹遍了整個京城,初雪也隨之而至,元恩薰和花柏梔都在火爐旁過夜,只是一個在元府一個在公主府。
扶搖的那一番話,幾乎澆滅了花柏梔所有的熱情。她不是提線的木偶,更不可能刀槍不入。此刻的她顯得是那么乖巧,乖巧到讓人心疼讓人不得不跟在后面。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梭,始終走不到盡頭。
更夫的聲音響起,已是二更天了,花柏梔像是個迷路的孩童,根本不知道往哪走。
扶搖有內力傍身,穿著厚重的大衣,都有些受不住這寒冷,何況是花柏梔那單薄的衣裳。上前牽住花柏梔掩蓋在袖子下的手,凍的完全僵硬了,有些刺人。捂熱了手又如何,能捂熱她心的人終究不會是她。這次來,她已經想好了,如果她們真的在一起了,她就放棄。
原以為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自己還有機會,如今看來,花柏梔的心只會為一個人跳動,根本沒有將就一詞的說法。
牽著她僵硬的手,想送她回元府。花柏梔大概是她這一生里,唯一得不到,又無法下手毀掉的人。
剛踏上回元府的路,花柏梔就再也不愿意讓扶搖牽著她走,定在原地,一步也不愿意向前。
褪下自己大衣,裹在花柏梔的身上,她才有些許反應。很快的,后邊就有人跟了上來,扶搖的身上立馬又多了一件大衣,是凝酥,她從來都不會離主子太遠。
對花柏梔,她終究強硬不起來。便也只有此刻,扶搖才能這么牽著她,便也只有此刻,花柏梔才不會抵觸她。
主子沒回來,府里的下人就也只能挑著燈盼著他們回來。府里的下人早已習慣公主時不時帶著好看的男子回來了,可像這樣牽著回來,事事親力親為的對一個男子那是頭一遭。
而那男子面色蒼白,對這一切恍若未聞,若是那沁春園住的人知道了,該嫉妒的瘋了吧。
扶搖沒有叫府里的大夫,她信不過。讓人把她珍藏的烈酒拿上來,或許,比起有人陪著,她更需要酒。
酒,它是好東西,即便如此寒冷,它都不會結冰。
往日里,她喝的酒都是溫過才端上來的,扶搖說,“不用溫。”
那樣冰的酒,凍的可不止是口,喉嚨,心肺乃至整個身子都能涼到。花柏梔打了個寒顫,才有了點生氣。
她讓人換一壺溫過的酒上來。這酒,不是本朝的,是貢品,放了兩個朝代,太辣太烈了,皇帝喝不慣,又舍不得,直到知道自己的女兒也是個愛酒的人,這才讓人全部搬到公主府。
扶搖一直沒喝,因為入口不夠溫潤,即便后勁足,她也從來不嘗。渠撫從來不乏好酒。
喝了幾杯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來了,花柏梔說了聲對不住。扶搖不怪,她已經習慣花柏梔的對不住了。
扶搖自己快速的喝了好幾杯,那是她最討厭的一個詞,她是個自負的人,負盡天下人也絕不要為人所負,如今就一個花柏梔,她就繳械投降了,只能悶聲喝酒。
花柏梔已是面色潮紅,全身發燙,可酒勁還沒有模糊了她的意識,她奪過扶搖手里的酒杯,“我來喝。”
扶搖擋下那杯酒,“我自己喝,本宮的酒本宮自己喝。”
花柏梔把酒杯捏的很緊,不愿放手,“可是我欠你的,所以必須我來喝。”
放開手,讓花柏梔喝,“好,那你說你欠我什么了?”
本是她先說的,當被問及時,她卻有些遲疑,“我欠你……一條命。”
“你欠我一條命欠我一份感情,是我救的你,和薰兒,和她元恩薰有什么干系,你應該死皮賴臉的賴著我才對?”,扶搖拽起了花柏梔,突然火焰又滅了,“她都不要你了,我要,我喜歡,我不在乎你喜歡她,你能不能嘗試一下喜歡我啊?”
酒精的作用,讓花柏梔有些想抱抱眼前的人,她也這么做,換了平時,即便同病相憐,她也絕不愿做出半點讓人誤會的動作,“對不起,我試過了,但是感情……是沒辦法將就的,只會更痛苦。”
“你從來沒試過……”,扶搖推開了花柏梔,她就頭重腳輕直接坐椅子上昏了過去,“你從來都沒試過,怎么知道會更痛苦?你知道我現在有多痛嗎?”
扶搖冷靜不下來,也不愿冷靜,“去,把分給沁春園的藥拿過來。”
凝酥當即就跪下來,“殿下,不可以。”
那一晚,房間跪滿了人,當藥被倒進酒杯,奴才要往花柏梔嘴里灌的那一刻,扶搖打翻了酒杯,隨后處死了那個奴才。
給沁園春的藥,那是春藥,總是要讓帶回來的人嘗試過欲仙欲死的感覺。而扶搖從不踏入沁春園半步。
那么一點酒,怎么可能讓她失去理智,讓她沒了理智的是花柏梔。她不甘心,她捧在手心上的人卻為了另一個女人活得那么卑微。
……
花柏梔酒醒了,不是因為頭痛,而是冷。
喝酒總是讓她不太好過,捂著頭看著周遭,她沒有忘,她昨天是跟著誰走的,自然也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爐火早已熄滅,沒有半點溫度,一室冰涼。
推開門,離了院子,之所以顧不上她這個“客人”是因為,此刻大家都十分忙碌,外面的吵雜和她躺的院子的清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原是歲末了,元旦將至。和現代一樣,早早開始就開始準備了。
這一年沒能長個,沒能長智,光用來長頭發了,發絲長了,她自己都能從里面拔掉幾根白發。
天冷了,心里更容易惦念一個人。可她不想回元府,怕元恩薰不待見她,歲末了反而害的他們一家不能團員。她不能待在公主府,因為扶搖看見會難受。
也許張羅自己生意,忙起來了就不會那么難過了。
她找到了戚容藍,戚容藍很大方的把自己最好最大的宅子給了花柏梔,連房契都給了花柏梔,就這樣,戚容藍成為了花柏梔將要開張的十八里社最大的投資方合作人。
戚容藍并不是真的不學無術,所有的一切他幾乎都為花柏梔打點好了,甚至是在招攬下人方面。
事后,戚容藍瞧著二郎腿說,“阿垚真是厲害,我才給她說了這事,她就給我辦好了。”
“……”,就說一個整日沉迷青樓的人怎么會打點的這么好。
如果是戚容垚打點的,那就不奇怪了。戚容垚是戚家唯一一個從商的。傳言,兩人同胞而生,戚容藍從小就表現出驚人的作畫天賦,而戚容垚卻在這方面完全是個廢才,于是就有人惡意說,肯定戚容藍在母胎里就很霸道,把屬于戚容垚的天賦一并奪了。
很荒謬不是?可是在這個世界里,卻被傳得言之鑿鑿,似乎真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因為從沒有人見過戚容垚作畫。
和戚容垚交涉的時候,她首先就問了傲梅。
花柏梔有些擔心,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他們,在彼此都沒有陷得太深的時候及時回頭。
有時候人很奇怪,連自己的事都想不明白,卻總是想要去多管別人閑事,還總是自認為自己才是正確的。
最后,花柏梔只是敷衍的說了兩句,如果傲梅還愿意跟著她,她總歸還是要管的。
問及這新府的牌匾的時候,她是打算掛名聞浩銘的姓的,她只打算幕后坐鎮。
幾人合計之后,沒有掛任何人的姓,既與十八里社有關,那就取十八里山莊。
聞浩銘見到戚容藍的那一刻有些崩潰,也難為戚容藍居然還記得聞浩銘。花柏梔有些幸災樂禍,至少戚容藍對聞浩銘還是有些興趣,這樣他也就不會太來煩她。
從花柏梔提到聞浩銘將會坐鎮十八里山莊和十八里社之后,戚容藍想都沒有想就讓人把青樓和勾欄院還有戚府的東西都往里面搬,大有常住的意思。這種情況是戚家人樂于看見的。
有戚容藍出錢,花柏梔做事不用再畏手畏腳了,她讓聞浩銘和許良提了收購他們印刷坊的事,許良欣然同意,其實他也不可能不同意,畢竟條件那么誘人,他還是印刷坊的老板,印刷坊名字也不用改,他每個月能拿到工資之外還能分到十八里社的分紅。
許良是個值得信賴的人,至少在還沒有確定十八里社是否能夠大賺之前能夠這樣欣然的按下手印那可不是一個活了四十幾歲的人能夠做出的草率的事。
安靜下來之后,花柏梔和戚容垚又來到容和酒樓,倆人都沒有要喝酒的意思,只要了壺茶,她問,“容藍不問我是何人,阿垚你也不問嗎?”
可能這么問,又覺得不夠嚴重,“我知你們根底,而你們除了知道我的名字外,甚至連這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你們就不怕明日一早起來發現你們給的房子給的錢全都變現了,不怕我卷款跑路了?”
好一會,戚容垚也沒說話,她有顧慮,悶了一口茶,“昨晚,我在船上,看見了。”
斂眸,連身體都有些呆滯,她覺得人與人之間彼此之間不認識才好,這樣才不會戳中彼此的傷疤,偏生京城的圈子就那么小,就那么在湖邊走了一遭就被認出來了。
“我看見……扶搖公主跟在你身后,她是和你一起離開的”,戚容垚其實有些不確定,扶搖的性子卻如傳聞一般,她親眼見過幾遭,對于昨晚所見她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幻想。
她知道戚容垚雖然親眼看見,但是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要知道不提扶搖的身份,她那性子也不是隨意一個人就能約出來的,她到底有什么資格呢?
“我若是說你看錯了,你信嗎?”
戚容垚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降下聲調,“我知道殿下是什么樣的人,可我也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見不一定為實,我從不信世人的雙眼,我所看見的你和容藍是和世人不一樣的”,每次當她不自信的時候,她的疑心病會越發的嚴重,“也許本就和你們不一樣,我是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人。”
花柏梔的話似乎引起了戚容垚的共鳴,她不疑有他,反倒有些笑意的說,“那我也是個多余的人。”
怕是自己被戚容垚當成同類了,明明不是一個意思,此時卻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感。
“有機會,我們把酒言歡”
“好啊”
沒回去之前,她在想,元恩薰會不會和她一樣沒睡好,過得不好,她會不會在浮生閣等她回來。想到這些她就把那些事情拋諸腦后,因為這會是元恩薰會做出來的事,她總是這樣。
回去之后,她才想起,府里還有個老爺子臥病在床,元恩薰又怎么分的出那心思來等她呢?
傲梅看到她回來,馬上就忙了起來,張羅下人去準備熱水飯菜暖爐,噓寒問暖的樣子讓花柏梔有些心酸。
自上次元博文那件事之后,傲梅總是很擔心花柏梔,每次見她回來都會問一大堆問題,這次她沒有,也許是她的面容太過憔悴了,傲梅忘記問了。
洗去一身寒冷,吃上溫熱的飯菜,她初時回來想和元恩薰說清楚的勇氣反而沒了。
睡覺的時候,她閉上雙眼就能夢到她被拋棄的模樣。
情人間是親密無間的,她親過抱過摸過之后,突然意識到,她想了解元恩薰,可是她從來都不了解元恩薰,她從來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現在想想她所知道的元恩薰從來都是從別人嘴里聽到的,她想了解元恩薰的想法從來都只是想想,總認為如果對方不想說那就是還沒到時候知道,如今想來,她是不是在等她開口先問呢?
從火爐旁的床爬起來并不是什么難事,離開閣樓卻是需要莫大的勇氣,尤其是入夜之后,突然想起在她們那里流行的一句話,‘洗澡靠勇氣,起床靠爆發力’,她現在還不是很適應這里的冬天,下雪固然很美,可是她長期生活的環境都是零上的溫度,即便是零上的溫度,因為怕冷,到了冬天她還是比較奢侈的開了暖氣。
在清禾院門口站了許久,里面的燭火熄滅過一次,卻又亮了。
她還在忙。
手腳凍的有些僵,冷的刺骨,全身發抖,不敢進去又舍不得離開。
她來回走著取暖,換著手提燈籠,轉身發現,有人在她身后,她被嚇了一跳,轉身她就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