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平洲見江遠又蔫了,也不再說那些話刺激他,只等著吳導回來開始試鏡。男主角已經在年前敲定了,女主角的試鏡因為要等鄭平洲回來,所以拖到了現(xiàn)在。
趁著這段時間,鄭平洲又將劇本大概翻了一遍,《冬逝》是愛情文藝片,故事情節(jié)其實也不算很復雜:女主人公徐冬原本與男主角李旭是同鄉(xiāng)鄰里,算得上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隨著兩人慢慢長大,在不同的家庭中受到的教育也影響了他們未來的路——徐冬考上縣里最好的高中,三年后,又成為鄉(xiāng)里幾十年來第一個考入985的大學生,而李旭因為家徒四壁,債臺高筑,只好在高二輟學,回到了家里承擔起種地的差事。
李旭在徐冬去上大學前的那個暑假告了白,兩人的戀愛本來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徐冬和李旭過了最甜蜜的一段時日。他們坐在草垛上,看夏風拂過麥田,留下此起彼伏的波浪,看太陽沉入西山前,灑下瑰麗絢爛的霞光……總之,相愛的人在一起,仿佛就有說不盡的話。
徐冬最終還是走了,在開學的前一天,她帶著沉重繁多的行李還有滿眼的淚花,坐上了通往大城市的火車。
隨著徐冬的年級變高、課業(yè)負擔變重,她開始沒有時間理會李旭頻繁的電話。慢慢地,兩個人的聯(lián)絡變得越來越少,徐冬在鮮活的世界里越走越快,越走越遠,最后連個背影都沒有給李旭留下。
他們背道而馳,甚至連一句爭吵或是一個告別都沒有,就猝然分手了。后來,徐冬坐在高級寫字樓的律所里吹著空調時,偶爾會想起那個夏天,那個教會她什么是臉紅,什么是親吻,什么是喜歡的夏天。
大城市的節(jié)奏很快,逼著她只能向前走,如果停下來歇一歇腳,那么立刻會被一擁而上的新人取代。徐冬獨自在這座城市打拼,無數(shù)個熬到凌晨的夜幫她拼出了幾套房子,這樣看來,她的人生似乎一直是順風順水——直到她和相親對象訂下婚事,在婚前檢查的時候查出了晚期的癌癥。
徐冬看起來美滿成功的人生,在這一刻盡數(shù)被打碎——她的身體不允許她再負擔高強度的工作,于是她將引以為傲的工作辭去了;她那個相親對象本來就是看上她的條件,只想搭伙過日子的,在發(fā)現(xiàn)徐冬得了絕癥后早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更不用說原來籌辦的婚禮了;她本人也被痛苦的化療折磨得奄奄一息,頭發(fā)一大把一大把地掉,甚至連門都不敢出。
她回到了家鄉(xiāng),見到了在她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金色麥田,還有對面不識的那個男人。
比起徐冬記憶里的他,現(xiàn)在的李旭顯然已經變了太多,他的皮膚變得黝黑且粗糙,眉宇間不復少年時的神采和意氣,被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壓得死氣沉沉,若不是五官和嗓音如舊,徐冬幾乎不敢認他。
其實還有一樣沒變。
李旭看向徐冬的眼神,一如當初溫柔似水,就好像還在看那個要強的小姑娘一樣。
徐冬放下所有的驕傲,求李旭最后再陪她一段時間,李旭答應了。他們誰都沒有去問這個“一段時間”是多久,揣著明白裝糊涂,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他們坐在麥田里看日落,在晚上看星星說悄悄話,把少年時未完的事都做了個遍。但離開化療和藥物的徐冬又能撐多久呢?在一個冬日的早晨,徐冬在冰冷的被窩里靜悄悄地合上了眼。
片尾最后一個鏡頭不是墳墓,也不是李旭流淚的眼,而是被一場大雪覆蓋的麥田。它潔白靜謐,像一個沉默的旁觀者,發(fā)出了一聲無聲的嘆息。
整部片子以女性的視角,刻畫了徐冬如夢如煙的一生,所以女主是這部電影最重要的一個角色,鄭平洲和吳導是一定要慎重選擇的。
今天要試的就是這部電影里最重要的一個情節(jié)——徐冬拿到檢查報告,所有引以為傲的東西一樣樣離開,她承受不住打擊,坐在家里崩潰到準備自殺的片段。
吳導很快回來,開始了第一場試鏡,鄭平洲在一旁看著,手里拿著一支筆,在白紙上勾勾畫畫,也不知道在寫什么,弄得一些來試鏡的新人演員很緊張。試了三四個后,吳導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小聲跟鄭平洲說:“陳渡經紀人給我打電話了,說她們不來參加試鏡了。”
鄭平洲有些奇怪地問道:“怎么說不來就不來了?你不是還挺中意她的嗎?”
“是嫌咱們給的價低了,配不上她了。”吳導無奈地笑了笑,“她最近紅著呢,不少影視都想找她,原來能排開的檔期現(xiàn)在排不開了,那就是接了別的戲了。”
鄭平洲眉心出現(xiàn)一道淺淺的褶,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吧。”
鐘千千是最后一個進來試鏡的,她很高很瘦,面容清冷,氣質就算是在女明星里也是很出挑的。鐘千千進來后先是問了好,接著把劇本往旁邊桌子一扣,就入戲了。只見她坐在椅子上,肩膀塌下來,整個人顯出一種被擊垮的狀態(tài)。在光影里她沉默地蜷緊了身子,背上支起的兩片蝴蝶骨十分單薄,無神的眼睛落在地面,好像丟了三魂七魄,只剩一個空殼子。
這段戲臺詞很少,自由發(fā)揮的空間很多,鐘千千是唯一一個沒有哭的演員,更沒有崩潰地大喊大叫,她用一種從內而外的無聲的腐爛來詮釋這段絕望。
好的演員可以用表演打動觀眾,讓觀眾被情緒所感染,鄭平洲托著下巴,滿意地瞇起了眼睛。試鏡結束后,吳導詢問鄭平洲的意見:“鄭導,你覺得剛剛的試鏡里,哪個最好?我比較看好鐘千千。”
鄭平洲不得不承認,他有被鐘千千的表演驚艷到,他桌子上那張A4紙,記著每一位演員表演中出現(xiàn)的差錯或是不足,只有鐘千千那一欄是空白的。
“我也覺得她不錯。”鄭平洲邊說邊和江遠向外走,沒想到踢到了一個東西,他撿起來一看,是條珠串手鏈,“這個是不是鐘千千的東西?”
江遠湊過來看了一眼,這串紫色的手鏈在鐘千千手上很顯眼,所以他也記得:“是啊,可能沒戴緊,掉在這了。要不你就給吳導,讓他們找工作人員轉交一下……”
鐘千千是最后一個試鏡的,應該還沒有走遠,鄭平洲收攏手指,拔開腿快步向外走:“不用了,我直接去還給她吧,你先在這等我一下。”
鄭平洲直接下到負一層的停車場,女明星一般都會在這里直接坐保姆車走,以免被粉絲看到。他環(huán)視了一圈,終于在右邊找到了正要上車的鐘千千。
他快走兩步,還沒等開口叫住她,就見車上有人探出半個身子,摟著鐘千千的脖子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鄭平洲呆立在原地,幾乎是如遭雷劈。
即便停車場燈光昏暗,鄭平洲也確定他看清了——那個摟著鐘千千的男人,正是梁嘉言!
怎么會是梁嘉言?!
鄭平洲腳下像是被膠粘住了,過度的震驚讓他大腦一片空白,以至于想不起要還手鏈這件事來。他眼見著梁嘉言把鐘千千帶進車里,直到車子揚長而去,他才想起來手鏈沒有還給鐘千千。
在極度震驚過后,鄭平洲心里卷上一股無法言說的憤怒——這也太荒唐了,梁嘉言一邊做著周渺的情人,一邊還在外面勾搭女明星,這也太沒有做情人的職業(yè)道德了!還有,周渺怎么總是遇到這種騙人感情的人,是不是他們都覺得周渺在感情上太好騙了?
鄭平洲掏出手機就要給周渺撥電話,讓他看清這個小情人的真面目,可在按下?lián)芴栨I的那一刻,他又猶豫了,他不知道是否該這么直接告訴周渺。
周渺在虞聞那吃過的苦頭,鄭平洲是知道的,周渺一直對虞聞的背叛耿耿于懷,要是現(xiàn)在就這么告訴他梁嘉言也做了同樣的事,會不會又會對周渺造成很大的打擊和傷害?
鄭平洲拿不定主意,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這件事用較委婉的方式告訴周渺。他思來想去,打開了網頁,在里面搜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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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渺坐在書房里,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桌子上的牛皮紙袋,那里裝的是他花錢請人查的發(fā)件人的地址,他已經拿出來看過了,果不其然就是虞聞搞的鬼。
他面色沉下來,烏沉沉的眸中閃過幾絲陰鷙來,他打開電腦,終于狠下心,把那封放在草稿箱里很久的郵件發(fā)了出去。
虞聞若是只硌硬他,周渺也不至于這么生氣,只是虞聞三番五次把鄭平洲也牽扯進來,實在是惹怒了他。
周渺目光掃到桌子上的木質相框,面色稍霽,伸出一根手指,隔著玻璃輕輕描畫著那個人的輪廓。
這是一張鄭平洲的照片,是在十八歲那年拍的,燦爛陽光下少年臉頰被曬得微紅,抿著薄唇笑起來,滿是鮮活蓬勃的朝氣。
家里的書房周渺其實很少來,他習慣在公司辦公,不太喜歡把工作拿回家來做,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鄭平洲在這里讀書和看劇本。周渺看著相片有些出神,鄭平洲把這個相框擺在這張桌子上,想來應該是很懷念十幾歲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吧。
突然響起的手機提示音打斷了周渺的思緒,他將倒扣在桌上的手機翻過來,發(fā)現(xiàn)有一條微信消息提醒,是鄭平洲發(fā)來的。
他點開來,發(fā)現(xiàn)鄭平洲給他分享了一個文章鏈接,上面粗黑的標題很是嚇人——
“驚!性、伴侶生活混亂,艾滋病的感染率竟高達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