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安堂中
靈初嘴角深抿，坐立難安，雙手疊與膝上，與眾人相望無言。
……片刻前，因要去看海棠，管事便先替她去尋暖爐來。而侍女不在，靈初正一個(gè)人立在廊下等，卻有位小侍女突然從小道上沖了出來，一把跌在她面前。
這可不得了，年紀(jì)輕輕一小姑娘，若是像她一樣跌壞了可如何是好？
靈初驚慌地扶她起來，說送她去瞧大夫，小侍女卻說不打緊，只是腳有些跛，能否拜托她送她回住處去，歇息一下。
小侍女淚眼汪汪，說腳好疼啊，靈初心一軟，送著她來了——
來了陸府的正院歲安堂。
靈初:被騙了！
堂中，陸琴瞧見靈初，又是驚訝又是歡喜，低聲道:“……公主。”
小陸寧也瞧見了她，從云氏的懷中扭著身子要和她打招呼:“你就是那個(gè)……”
靈初大駭，使勁朝他使眼色。
陸寧跑到她身側(cè)，拽著她的袖子:“那個(gè)看紅杏的姐姐！”
靈初松下一口氣來。
云氏見他去扯靈初的衣袖，慌神道:“寧兒，不要亂了規(guī)矩！”
“不礙事的。”靈初朝她笑了笑，順勢將陸寧抱起來。她得好好看著這小子，免得他把自己爬墻偷看陸昭的事說了出去。
“……”坐在一側(cè)的陸老夫人終于回過神來，斟酌著笑問:“往日與公主同在長安，卻不曾相見，臣婦冒昧問一句，公主與家中小輩相識？”
靈初揚(yáng)起個(gè)勉強(qiáng)的笑:“您不必如此客氣，我與陸琴妹妹在靈隱寺曾有一面之緣，算是相識。”
邊說著，陸寧又去扯她的衣袖，小聲:“姐姐，你上次說的紅杏是不是騙寧兒的？寧兒找了半天，也沒見著。”
靈初悄悄塞了顆珍珠到他手里，哄他:“噓，我給珠子給你玩，你不要再提這事了好不好？”
陸寧眨眨眼，乖順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陸老夫人見她二人似在說著悄悄話，心中更是驚訝。本以為小公主是個(gè)矜貴的人，卻沒想到她竟會抱著小陸寧說話。
“臣婦并無窺探公主行蹤之意，只是想問一下公主……”陸老夫人朝靈初和藹一笑，終于問了出來:“公主此次來寒舍可是有事尋陸昭？”
靈初摟了摟小陸寧，在陸老夫人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中，心虛笑道:“……是啊，我乃是奉我皇兄之命，來給陸大人送些東西。”
陸老夫人見她耳邊飄起一抹紅，心知肚明起來，面上更是笑意晏晏:“原來如此，真是勞煩公主走這一趟了。”
“不勞煩，不勞煩。”靈初端起個(gè)笑:“本來是我考慮不周，應(yīng)該先來給您請安才是，只是怕打擾了您，才沒有來。”
“哪里的話！”陸老夫人拉著她在身旁坐下，目色和藹:“我已是垂暮之年，終日坐在這歲安堂里，總覺得，煩悶得很。你能來陪我說上幾句話，那是最好不過了。”
聽陸老夫人這么一說，靈初突然就想起謝婉曾說的“陸府人脈稀薄，總有些冷清”來。她環(huán)顧四周，果然只瞧見云氏陸琴寥寥幾個(gè)人。
靈初淺笑，目色清澈道:“好……您先前在做什么？我陪您。”
陸老夫人笑意更深，望向不遠(yuǎn)處的小案。
靈初恍惚，噢……打牌啊。
陸昭回到府中的時(shí)候，管事正焦急地立在門前等，見到他，連忙恭敬道:“大人……公主今日來尋您，被老夫人帶去歲安堂了。”
陸昭腳步一頓，神情浮起一絲無奈，心中好笑。蠢笨的小公主，不知道他正在上朝，該晚些時(shí)候來嗎？
“去了多久？”
管事領(lǐng)著他往里走，“約莫兩刻鐘。”
陸昭頜首，抬步往歲安堂去。
還未進(jìn)到歲安堂，他站在廊下，欲邁上木階，卻聽到里面?zhèn)鱽砣粲腥魺o的談笑聲。
陸昭一恍，掀開簾子輕身踱入室內(nèi)，卻見不遠(yuǎn)處的屏風(fēng)旁，靈初正與陸老夫人，云氏，陸琴在一起打牌。
她背對著他，墨發(fā)如錦緞般垂下。陸昭看不見她的神色，只能瞧見她似是摸上左手側(cè)的牌，又踟躕地放下，捏了捏第二張。
陸老夫人察覺到了陸昭，卻只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陸昭朝她無聲行了個(gè)禮。而陸琴也瞧見了陸昭，想要起身，云氏連忙朝她使了個(gè)眼色。
靈初盯著牌面，全然不知陸昭已經(jīng)輕輕來到她身后。她苦惱著不知該出哪一張，身后傳來一聲低笑，似玉石清雅:“……左邊。”
她點(diǎn)點(diǎn)頭，沉吟:“我也覺得出這張比較妥當(dāng)……”
“……”
靈初回過神，一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起身:“陸陸陸陸……大人。”
很好，總算把那個(gè)昭字憋了下去，沒有在長輩面前直呼他的名字。
陸昭扶住她的肩，笑道:“站穩(wěn)。”
靈初舉袖掩面:“嗯。”
瞧見這番情形，陸老夫人心中哪里還有不明白的，更是篤定了陸昭待靈初不一般，笑著擺擺手:“你回來了，不耽誤你們時(shí)間，且下去談吧。”
還不知靈初與陸老夫人說了什么，陸昭也只得神色自若地應(yīng)是，便帶著靈初走了出去。
一路有侍女隨行，待走到園中時(shí)，陸昭牽著靈初往青石徑去，稍微側(cè)身，便借著假山掩去了兩人的身影。
假山后狹窄，陸昭將靈初攏在懷中，見她雙頰緋紅，用手背拭了拭，低笑:“……怎么跑到歲安堂去了？”
靈初捏住他的手腕，垂眸氣道:“你還問？都怪你回來得太晚。”
也不反駁，陸昭輕笑著認(rèn)錯(cuò):“是我不好。”
靈初又將事情的起因告知了他:“有個(gè)小丫鬟跌倒了，托我送她回住處歇息，誰知一送，就送到了你們家正院。”
陸昭明白她被擺了一道，悠悠敲了敲她的額頭:“太笨。”
靈初瞇了瞇眼眸，突然仰頭問他:“我只是沒想到，老夫人為何要用這樣的法子見我？又為何要見我？”
“唔……”陸昭心中了然，卻垂眸反問:“你今日來尋我做什么？”
被他這一提，靈初才想起今日來的初衷，眼眸中溢起笑意道:“我來給你送珍珠啊！上次與你說好的，要分你一半。”
說完，伸手從袖中去摸，卻摸了個(gè)空蕩蕩。
遭了……靈初突然想起，方才哄陸寧玩的時(shí)候，將珍珠都送給他了。
她掐起個(gè)討好的笑，盈盈地盯著陸昭。
陸昭眼波一瞥，見她局促，淡笑著將手探到她面前，俯身逼近:“嗯？珍珠。”
他神色難辨，眸中寡淡，也不知生沒生氣。靈初心知自己言而無信，窘迫地把自己的手遞了上去，撒嬌:“我忘帶了，下次拿給你可好？”
又搖他的袖子:“好不好？好不好啊陸大人？”
她嬌聲軟語，連哄帶拽還上手，像春江繁花三月的風(fēng)，癢癢地掠過陸昭的心頭。
他垂眸盯著她白皙的手，緩緩收緊，沉默著摩挲了一會兒，才輕笑道:“罷了，就饒了你。”
靈初揚(yáng)起個(gè)笑，又問他:“你今日去見那蜀夏的二皇子了？”
“嗯。”陸昭松開了她的手，又怕她受寒，帶著她往沉雪畔中走去。
靈初跟著他走，無意道:“說來奇怪，這幾日我聽見這個(gè)人的名字，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陸昭斂了斂眉，思索片刻，沉聲道:“你與他并不曾見過。”
靈初驚訝抬眸:“你怎么如此篤定呢？”
自然是因?yàn)樗恢倍级⒅耍皇沁@番話不太好說，陸昭默了默，突然神色自若笑道:“花房里栽了幾株海棠，想去看看嗎？”
“……哦？”靈初狐疑地瞇起眼眸，繞到他面前伸出一根手指:“顧左右而言他，定有蹊蹺！還不快速速招來？”
陸昭笑意更深，反握住她蔥白的手指，悠悠道:“招什么？”
“說……”靈初目光犀利，眉稍一挑道:“你是不是暗自傾慕本公主，偷偷派人跟隨我？”
“是……嗎？”陸昭低笑，垂下眼睫，眸中深意似海。
虛咳了咳，靈初眼波微漾，傾身笑道:“其實(shí)你也不必遮掩，多大點(diǎn)事啊？喜歡本公主的人可是多了去呢。”
陸昭挑眉，心中將自己知曉的人過了一遍，似是有些訝異，徐徐詢問:“……哦，還有誰？”
“御史家的二……”靈初頓了頓，瞪他:“大膽，怎敢窺探本公主的私事？”
陸昭俯身作揖，哄她:“是臣之錯(cuò)，公主恕罪。”
“既要賠罪，可得受罰。”
“任憑公主處置。”
“那就罰你……罰你陪我下棋可好？”
“……好。”
夜深時(shí)分，歲安堂中。
燭燈發(fā)黃，陸昭坐在陸老夫人下首，替她捏碎一個(gè)核桃，又仔細(xì)遞到她面前。
陸老夫人嘆一口氣:“……不知從何時(shí)起，有什么事總藏在心中，從不肯與家中人說。若今日祖母沒發(fā)現(xiàn)那孩子，你還要瞞祖母多久？”
陸昭拂去袖上的細(xì)屑，垂下眸無奈道:“……與您說什么？”
陸老夫人嘖了一聲，又拍拍他的手，道:“你若是喜歡，來日祖母親自替你向圣上求親。公主是個(gè)好姑娘……長安城的好兒郎不少，不早些提親，被別人搶了去可如何是好？”
陸昭心中微動(dòng)，道:“您寬心，此事我自有定奪。”
聽他如此說道，陸老夫人才不再多言，讓他回去歇息了。
出了歲安堂，夜里寒氣正重，陸昭立在月色稀薄的回廊下，神色淡淡，抬眸望著穹頂，喜怒難辨。
良久，他朝身后的空蕩蕩道:“玄隱，去查一查御史家的二公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