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彭在電話里焦急道:“徐總,你真的,你先別回來……好幾個粉絲找到公司來了……”
但徐以寒還是買了最近的班次飛回上海,鄧遠同他一道,全程沒說一句話。
晚上八點零七分,他們走下出租車。小彭發微信告訴徐以寒那幾個粉絲已經被勸走了,這個時間,整棟大樓燈火寥寥,但蔚藍的那一層卻明晃晃地,每一扇窗戶都亮著光。
徐以寒走進大樓,直直與趙辛對視。趙辛坐在輪椅上,劉語生站在他身后。徐以寒腳步頓住,看著趙辛。在這里見到趙辛他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說,意料之中。趙辛,包括劉語生,都是他所做所為的受害者,他們理應來討個說法。
徐以寒不意外,但是無話可說。他能說什么呢?張莉的微博字字屬實,他是個徹底的渣滓罷了,作惡多端,這四個字能精準地概括他,如果再加四個,萬劫不復。
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實在沒什么可說的。
徐以寒繞開趙辛的目光,向電梯走去。而趙辛和他一樣,什么都沒說。
密閉的電梯里只有徐以寒和鄧遠,數字逐個變綠又變灰,清脆一聲“叮”,蔚藍到了。徐以寒先出電梯,鄧遠后出,電梯門關上了,徐以寒沒從身后聽見腳步聲。
他扭頭,見鄧遠站在電梯前,由于樓下無人摁鍵,所以電梯就停在此層,門開著。鄧遠只要轉身跨一步,就能回到電梯里。
到這一刻,徐以寒才后知后覺自己的心臟像一只脹滿水的氣球,針一戳,氣球如小型炸彈般爆開來,嘩啦,酸澀的水濺滿他胸腔,似乎帶著某種腐蝕性。
他感到遺憾,不是后悔——因為人一旦意識到自己是個徹底的渣滓,其實也就無所謂后不后悔了。他只是感到遺憾,他想,如果張莉能早幾天——也不用早很多——把那條長微博發出來,在他去鄭州之前發出來,就好了。
在他去鄭州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是個渣滓,他就知道自己沒比老徐強到哪去,如果那時讓鄧遠聽聞他做的這些事,不過是一層墨上又添一層墨,再濃郁的黑也還是黑。可現在就有些不一樣,他去了鄭州,鄧遠還去鄭州找他,假如鄧遠對他有一絲改觀呢?假如鄧遠有某個瞬間覺得他是值得原諒的呢?然后張莉曝光了這些事,好了,鄧遠又失望了吧?這一次他會徹底失望吧?
徐以寒感到遺憾,老實說,在鄭州的時候他甚至自己對自己產生了幻想,他想如果他能被原諒呢?如果他值得被原諒呢?對他來說這個念頭已經是幻想之極,到盡頭了,他的奢望止步于此。
然而現在,這個幻想、這個奢望也被打破了。
倒也是自作自受。
徐以寒沖鄧遠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還笑得出來:“姐姐,就到這了是嗎?你要走了?”
鄧遠看著徐以寒,目光——徐以寒不知道怎么描述鄧遠的目光,他只是迎上那目光,心想,也許再也看不到了。
徐以寒不知道他笑得像哭,也不知道因為下出租車時淋了雨的緣故,他的幾縷發絲粘在臉上,挺括襯衫塌了,整個人像條喪家之犬。
他甚至還輕松地對鄧遠說:“姐姐,不用擔心我。”
鄧遠說:“那我走了,以寒。”
“嗯,到家了趕快換衣服,別感冒了。”
鄧遠便轉身,跨一步,進了電梯。
這畫面和徐以寒設想中的一模一樣。
其實他不知道鄧遠會去哪兒,很可能根本不會回他家吧?他是故意那樣說的,仿佛是給自己壯膽。
電梯門并不像電影里演的那樣緩緩合上,而是很快地,絕對不超過三秒,就合上了。
徐以寒盯住那塊小小的顯示屏,上面的數字逐漸減小,最終,變成一個“1”。就到這兒,徐以寒想,他只能看姐姐到這兒,至于姐姐接下來會去哪,他就不知道了。姐姐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姐姐走了,那他就是眾叛親離。
倒也是自作自受。
徐以寒向公司大門走去,從電梯口到公司大門只需直走大概十米。他想不出答案的問題有很多,比如張莉為什么曝光他?比如他到底是不是另一個老徐?比如鄧遠會去哪?再比如——這十米怎么還沒走完?怎么這么慢?
當他跨出第十一步時,他身后傳來一聲清脆的“叮”。他轉身,好像這輩子迄今為止最快的速度,就在這一轉身。
電梯門緩緩分開——合上的時候那么快怎么分開這么慢?總之,總之兩扇電梯門是分開了。里面露出鄧遠的臉。
鄧遠走上前來,抓住徐以寒的手臂。
“姐姐?”徐以寒覺得自己在做夢,“你回來了?”
鄧遠垂著眼沒看徐以寒,但是手上抓得很用力。
半晌,鄧遠輕聲說:“我陪你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