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白?他有什么好講的。”鄧遠稀松平常道。這語氣與那句“我以前有個朋友很喜歡看《白蛇傳》”如出一轍。
“烏妍告訴我,你們是……朋友?”徐以寒頓了頓,小心打量著鄧遠的臉色,“挺巧的,烏記者是我們舉辦的比賽的參賽作者。”
鄧遠點頭:“她給我說了。”
“那你能給我講講程小白的事情嗎?姐姐,我記得之前小空管你叫‘青姐’,你又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阿青’——這兩個名字都和程小白有關嗎?”
“你問這個干什么?”鄧遠沒回答徐以寒的問題,而是后退兩步,肩膀靠在墻上,“程小白這人沒什么好說的,而且烏妍不也告訴你了?他腦子不太正常,后來跳樓了,就這樣。”
徐以寒定定看著鄧遠,忽然意識到,鄧遠不想告訴他。
程小白也好,他自己的過往經歷也好,他全都不想告訴徐以寒。可是分明幾分鐘之前他還捧著毛巾把臉埋進去,他還說覺得擦臉巾太浪費,他還溫順地被徐以寒摟在懷里。怎么會這樣呢?忽然他就離徐以寒這么遠了,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失散的十三年橫亙其間,活生生是四個字:咫尺天涯。
有那么一瞬間徐以寒簡直想沖過去緊緊箍住鄧遠的身體,全身的血液倒流幾秒,天崩地裂,他想放出那只猛獸——就是那只他留給徐家的猛獸,老徐,徐以則,徐以倩……他們一個都別想跑。但是此刻他竟想放出那只猛獸,對姐姐,咬住他柔軟的肩頭——你怎么能這樣?你過來,離我近一點,不要離開我,過來!
“好,姐姐,你不想說就算了……”徐以寒似乎耗盡全身的力氣,才把自己釘在原地,“但是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鄧遠防備地看向他:“什么事?”
徐以寒竟然出了滿后背的汗:“就是,你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
其實徐以寒已經給過自己答案:因為錢。他在鄧遠身上花了那么多錢。這是一場交易,有來有往清清白白,不存在誰欺騙誰誰辜負誰。
“不是因為錢嗎?”鄧遠笑了一下,“我現在直播,不也是為了還你的錢?”
“……”
“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姐姐,我……”徐以寒噤了聲。
他感覺自己簡直要流下淚來,以前,當他說服自己“鄧遠是為了錢”的時候,他感到如釋重負的暢快,既然鄧遠和他在一起是為了錢,那么他對鄧遠也就不存在辜負了。但是到了這一刻,他又多希望鄧遠說“因為是你”,因為你是徐以寒,因為我們是親人,因為我們有血緣關系。徐以寒想到很久之前他差小彭去給鄧遠買女裝,他告訴小彭,那是我女朋友。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在做賊心虛,“姐姐”意味著血緣關系,血緣關系意味著母親。沒錯,他越是不敢承認的他就越是否認。他最怕的便是辜負,辜負母親,又辜負姐姐。
“就因為我的錢?沒有別的原因了?”徐以寒近乎絕望地凝視鄧遠,他以目光無聲地乞求,他像一個囚徒乞求著法官,再說點別的什么吧,姐姐。
鄧遠搖頭:“沒了。”
徐以寒奪門而出。
老徐昏迷的第十天,劉語生推著趙辛去看望了他。他的食管被切開,插入一條管子,護工就通過這條管子把食物送進他的胃里。僅僅十天時間,老徐已經從神采奕奕的徐總變成蒼老脆弱的“21床”,他扎著針的手背上,原來早就長出了老人斑。
趙辛在病房里沉默片刻,便和劉語生退了出來。
徐以寒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身上還披著中午參加酒局時的西裝外套,他垮著肩垂著頭,似乎整個人都縮在外套下面。趙辛從病房出來,徐以寒頭也不抬,只淡淡地說:“看完了吧,就這樣,快死了。”
“徐以寒,”趙辛打量他,“你也快死了?”
劉語生:“……”
“我?”徐以寒摸摸自己的臉,抬手時,衣服上的酒味兒涌入鼻腔,“我好著呢,現在就盼他死了。”
趙辛:“他死了,你好繼承徐氏?”
“差不多就這意思吧,”徐以寒漠然地笑起來,肩膀也跟著一聳一聳的,“虧我當初還真來了蔚藍,費這么大勁跟你們過家家。早知道老徐有這么一出,我干脆等著就好了。”
徐以寒說完,總算掀起眼皮看了看趙辛和劉語生,他眼中滿是血絲,眼角也顯而易見地發黑。
趙辛:“咱們走吧,語生。”
直到走出住院部的大樓,劉語生才有些擔憂地開口:“那個……徐總,他不會出什么事吧?我感覺他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趙辛捏捏劉語生的指尖,溫聲說:“不管他。”
然后又補一句:“他可能快瘋了。”
然而事實證明徐以寒沒瘋,不僅沒瘋,還格外精神抖擻意氣風發,趙辛去醫院看望老徐的第二天,徐以寒向諸位參賽作者宣布:《我不要超能力》已經同時簽約了簡體、繁體書籍的出版,同時,從下周開始,著名漫畫作者“水花鳥”將在微博連載《我不要超能力》同名漫畫。這部小說完結后,還會出現一系列衍生作品,包括電視劇、手游、廣播劇,等等。
“我們有能力把這部小說打造成未來五年內,網文圈里最成功的大IP,”徐以寒仍穿著昨天那件西裝外套,筆挺地站在會議室正前方,“所以我想告訴大家的是,無論你們在這次比賽里取得第幾名,獲得什么獎勵,你們實際得到的利益都一定遠超過這些獎勵,你們是最優秀的作者,我希望你們用心寫好這部小說,這樣你們名利雙收,我們也打造出成功的IP,咱們皆大歡喜!是不是?”
也許是由于徐以寒的語氣過分激昂,一時間,會議室里竟然無人響應,仿佛大家都聽懵了。足足過了三四秒,張莉才猛地鼓起掌來,眾人連忙也跟著她鼓掌。
散會回到酒店,劉語生關好房門,小聲向趙辛嘀咕:“今天像傳.銷組織開會似的……”
趙辛搖了搖頭:“你看徐以寒像不像那種青蛙——我不知道你玩過沒有——屁股后面有個發條,擰幾圈,青蛙就能在地上噠噠噠地蹦。”
劉語生:“呃,你這么一說……”
另一邊,蔚藍茶水間里,張莉沖方文皺皺鼻子,壓低聲音道:“我的天,剛才我坐第一排,離徐總最近,他身上那個酒味兒啊……差點給我熏吐了。”
方文愛惜地摸摸張莉的頭發:“我也覺得他這幾天有點奇怪。”
張莉:“對啊,他今天凌晨四點給我傳文件!凌晨四點!他精力這么好?!我怎么感覺他好像……”
張莉看著方文,方文也看著張莉,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半晌,方文輕聲說:“好像回光返照一樣。”
張莉:“……哎!還真是。”
話音剛落,張莉的手機振動起來,瞥見“徐總”兩個字的一瞬,她嚇得險些把手機扔出去。
剛講了老板壞話的張莉萬分心虛:“徐總?”
“你來我辦公室,”徐以寒的聲音是沙啞的,“現在就來,我有事交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