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一場大雨將天空沖刷得清澈透亮,太陽升起之后,便是個風清日朗的好天氣。九點整,六位作者已經各自端坐于會議室中。這是他們齊聚上海之后的第一場討論會,雖不是直播,但有攝像機全程拍攝,其后,經過剪輯的視頻將以比賽花絮的形式放出。
在來上海的高鐵上,趙辛已經向劉語生解釋過徐以寒和十度千千的關系,也包括他父親趙教授和徐家的交情,趙辛說,徐家已經在為徐以寒和十度千千籌備訂婚宴了,眾人都說,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佳人。
早上在酒店的餐廳吃早餐時,隔著一面竹制卷簾,劉語生又聽見兩個人的對話。第二年的云語氣揶揄:“你說咱們還來這干嘛?我看就拍他們三個得了。”粉色喵喵輕笑道:“他們神仙打架,咱們菜雞互啄。”說罷,兩人都笑起來。
劉語生和趙辛對視一眼,都沒說話。
此時的打賞榜上,楊立秋穩居第一,打賞收入超趙辛四萬多元。趙辛第二,劉語生第三,其后依次是第二年的云、粉色喵喵、fire。在這場以打賞數目定勝負的比賽里,楊立秋幾乎已經提前獲得了冠軍。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討論會的主持人,大家叫我小莉就好,”張莉微笑道,“我代表藍盛文學接龍大賽的全體工作人員歡迎各位大大的到來……”
討論會正式開始,烏妍昨晚大醉一場,此時仍不大清醒;趙辛想著昨晚老徐中風的事,劉語生想著徐總和十度千千的關系,兩人各懷心事,也都不怎么發言;而一向熱情活潑的粉色喵喵和第二年的云,也不知為何,忽然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唯有楊立秋,她穿了件咖啡色綢質襯衫,精心打理過的栗色長發軟軟垂在肩頭,她一手托腮,侃侃而談,從小說的世界觀設定談到文中提及的某處歐洲藝術史細節,語調溫柔又風趣。
楊立秋端起手邊的咖啡輕抿一口,忽然看向趙辛,溫聲道:“我很佩服唐納森大大,真的,他設計的情節太精彩了,我自愧不如呀。”緊接著,她沖趙辛微微一笑。
趙辛:“哦,謝謝。”
“要是有機會和唐納森大大合作就好了,”楊立秋繼續說,“和唐納森大大合寫一部小說。”
張莉疑惑道:“誒,你們現在不就是合寫一部小說嗎?”
楊立秋輕輕瞥劉語生一眼:“我是指,只有我和唐納森大大,我們兩個合寫一部。”
張莉:“……”
趙辛:“……”
眾人:“……”
楊立秋笑著擺手:“我隨口一說啊,帶魚大大不要生氣,我站糖罐cp喲。”
劉語生尷尬道:“不會的,你們……呃,大家有機會合作的話,當然好。”
桌子下面,趙辛忽然攥住劉語生的手,食指在劉語生手心撓了撓。
劉語生便任他攥著。
討論會結束,當天中午,藍盛文學接龍大賽的官方微博發布了第一條比賽花絮,一個多小時的討論會被剪輯成二十一分鐘,時間雖然不長,但已經足夠激起粉絲們的狂熱——僅僅十分鐘后,#十度千千磕cp#和#十度千千好美#的tag同時出現在劉語生的微博首頁上。
@天真圓蛋吃瓜:#十度千千好美#那些說十度千千的照片是高P的人去哪啦?出來看看視頻呢?這個顏是高P出來的嗎?
@暹羅掃文推文:#十度千千好美#別的不評價,但這顏值真的可以去做藝人了吧……單方面宣布她是原耽圈最美了。
@千千の阿夢夢:#十度千千磕cp#姐你怎么回事!當場磕cp可還行!哈哈哈哈哈哈我們千千real耿直!!!
@抹茶櫻花味甜筒:#十度千千磕cp#我以為千千會完全不搭理那倆男的,沒想到突然磕cp?講真,千千其實是在主動向他們示好吧?從官方花絮來看,那倆男的根本沒有給千千打招呼……哎,我千千老婆也太溫柔太善良了T.T我愛老婆!!!
趙辛捏捏劉語生的肩膀:“看什么呢?”
“也沒什么……”劉語生放下手機,頓了頓,“你覺得十度千千這個人怎么樣?”
趙辛干脆道:“不怎么樣。”
“好多人說,她在向咱倆示好……我覺得主要是向你示好?”
趙辛漫不經心:“向我示好不就是像向咱倆示好,一個意思。”反正他和劉語生本就是共同體,各種意義上的。
劉語生卻忍不住回想起十度千千望向趙辛的神情,那模樣簡直是顧盼生輝,一時間,劉語生覺得自己有點吃味,小聲說:“人家還想和你合作呢。”
趙辛扭頭看向劉語生,目光中帶點驚奇,又帶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劉語生被他看得不自在,也知道自己小題大做了,連忙起身:“我去,呃,我去洗個臉。”
趙辛一把攬住劉語生:“你知道的。”
劉語生:“什么?”
趙辛笑了笑:“我只和你合寫小說,只有你。”
他這話令劉語生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劉語生知道他的潛臺詞:因為只有他們兩個,陪著那個殘疾的男人一路走來。
劉語生靠在趙辛肩膀上,有點兒泄氣:“十度千千肯定是第一名了吧。”
趙辛:“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是的。”
“那咱們……”
他們當然不會因為“得不了第一”就自暴自棄地退賽,但劉語生還是會忍不住地沮喪,四萬多塊,哪是那么容易追上去的?作為作者,劉語生心里清楚,他們沒資格要求讀者為自己打賞;但作為讀者,劉語生又覺得,他的唐納森值得那個第一名。
“沒關系,”趙辛呼啦呼啦劉語生的頭發,“第幾名都無所謂,我問心無愧了就行。”
“問心無愧……”劉語生直起身子,認真地問,“你不會覺得不公平嗎?十度千千寫得不如你,就因為她的打賞多,她能拿第一名。你寫得那么認真還那么累,也只是第二。”
趙辛反問劉語生:“那按照你的思路,還有更多比我更冤的人,是不是?從古至今,多少作者寫了一輩子都籍籍無名,現在又有多少作者寫的是垃圾,但憑借炒作走紅?跟他們一比,那些認真寫作但不出名的,都得氣死了。”
劉語生點頭:“所以我不希望你……和他們一樣。”
趙辛沉默片刻:“其實我已經比他們幸運太多了,你看,起碼我已經有不少讀者……語生,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個比賽里我拿不了第一名也好,有些作者一輩子都籍籍無名也好,其實都是得不償失的事情,對吧?”
“是……吧?也許寫文付出的心血和獲得的利益與追捧,這兩者不能完全量化地比較,但總是有個收支的,就像,”劉語生低聲說,“我剛開始寫文的時候,一篇十多萬字的小說完結了,只有不超過二十條評論,那種感覺真是……還好這種情況只持續了一段時間,但有些作者,他們一輩子都是這樣,也許情況比我好一點,也許比我更差,總之他們寫下的文章就像扔進外太空一樣,沒有反饋,甚至連個回音都沒有……”
“對,所以有時候我在想,為什么還要寫呢?”趙辛仿佛自言自語,“為什么還要繼續寫?我想,可能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表達欲吧……之前我爸對我說,也許有一天,我對這個世界再也沒什么想說的了,到那一天我就不寫了。”
劉語生抓住趙辛的手,說:“是的……會不會有這一天?比如說,趙辛,比如說有一天我發現那些所謂的‘萌點’和‘梗’已經沒法再激起我的寫作的沖動了,我已經對‘講故事’這件事沒有沖動了……到了那一天,就是封筆的時候,對嗎?”
趙辛的另一只手覆上劉語生的手,緩聲道:“后來我明白了,也許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他們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表達欲,比如那些寫了一輩子都不出名的作者,比如我,”他笑了笑,“我對這個世界也好,對我自己也好,總不可能達到完全的理解或是麻木,我總有不滿,有疑惑,或者其他什么情緒……憋不住,只好寫出來,只好一直寫。我想,如果寫作本身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出口,那也沒必要去和自己得到的利益做比較了,對不對?”
趙辛說完,又自己笑了:“我太理想化了,反正我的意思是……參加這個比賽,寫這個小說,對我來說都是有意義的,語生,即便我得不了第一名,但我能確定,我沒有在浪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