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寒暗罵,個老不死的!他早聽說這位金社長在出版社“手腳不干凈”,但奈何他資歷老背景硬,沒人敢去查他。原來這老不死的不僅貪財,還貪色?
其他作者都離席了,只剩烏記者——她的真名叫烏妍——還沒走。
“小妍,你的小說我是看過的,”金社長笑得瞇起眼睛,“很不錯。你知道的,我們這幾年都在出版網絡小說,我也是讀了不少,我嘛跟你們年輕人比起來是落伍了,但是辨別能力還是有的,哈哈。”
烏妍手里攥著筷子,笑得有些不知所措:“謝謝您……《影花記》今年能出版嗎?我真是、真是沒想到。”
金社長端起茶杯淺淺抿一口,搖頭道:“這個嘛,不好說。”
烏妍:“啊?您的意思是……”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小妍啊,我就和你直說啦,”金社長的目光依次從徐以寒、吳經理、小賈的臉上滑過,最終落在烏妍的胸脯上,像一條濕噠噠的吐著信子的蛇,“《影花記》的題材呢,確實比較敏感,你說你也是,天下職業三百六十行,你怎么就非得把女主人公寫成個獨立記者呢?”
烏妍:“我……”
“你這部小說呢,雖然是愛情小說,但是里面涉及了很多社會民生的內容,批判性太強咯,”金社長的語氣有些惋惜,渾濁的眼睛仍然緊盯烏妍的胸脯,“今年很可能還是出不了。”
一時間,眾人都默不作聲。吳經理低頭擺弄手機,小賈專心致志啃排骨,徐以寒打量墻上的《蘭亭集序》。
烏妍皺眉,略顯窘迫地笑了一下:“社長,那,出不了的話,就算了吧……”
“唉,你這孩子,”金社長的語氣忽然變得親昵,“怎么這么老實?要是完全沒希望,我還和你提這事做什么?來,咱倆干一杯,我慢慢和你說。”
烏妍像是猶豫了兩秒,隨即為自己斟滿酒,舉起酒杯:“那我敬您一杯。”
金社長笑道:“來,你坐過來,省得我還得扯著嗓子說話。”
就在這時,吳經理忽然把手機屏幕湊到烏妍面前:“我這個孕婦就先撤啦,你們繼續——小烏,咱們加個微信?有機會合作哦。”
烏妍垂眸看向屏幕:“好的,吳經理。”
吳經理拎包告辭,偌大的包廂里只剩下金社長、徐以寒、小賈和烏妍。烏妍坐在金社長身旁,金社長為她斟了今晚的第三杯酒。
烏妍晃晃腦袋,聲音已經有些粗啞:“我酒量不好,喝醉了就記不住……您說的事兒了,咱們還是……先說事兒吧。”
金社長高深莫測地搖頭:“急什么?來,最后一杯最后一杯,我跟你說啊,你那本小說的版權已經被我們買了,要是我們一直壓著不出版,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多可惜啊,是不是?”
烏妍被金社長噴出的酒氣熏得偏了偏頭:“是……是可惜。”
“時間拖得越久,就越難出版,因為讀者慢慢就忘了這個故事了嘛,出版社也要考慮經濟效益的,”金社長笑著,伸手拍了拍烏妍的肩膀,“所以我給你出的第一條主意呢,就是這本書要盡快出版,不能再拖了。”
烏妍小幅度地向后閃了**子,點點頭。
一旁游戲公司的小賈卻接過話頭:“金老師您說得對啊,我們做游戲的不也是這樣?哪怕咱不說經濟效益的問題,單說現在的政.策——現在的政.策是越收越緊啦,什么東西都得趕早出!說不定明天一個新通知發下來,就出不了嘍。”
金社長點頭:“對啊,我就是這意思,小賈是個明白人,來,徐總,小妍,小賈,咱們幾個干一杯。”
烏妍搖頭:“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來吧,小妍,”小賈笑嘻嘻地湊過來,為烏妍滿上酒,“我這個粗人,今天可是第一次和你們作家一起喝酒,給個面子嘛,來來來,走著!”
四杯高度數白酒下肚,烏妍面色通紅,捏著筷子的手微微發抖。
“你那本小說,真要出版,也能出,無非是做些修改嘛,”金社長湊近烏妍,竟然親熱地攬了攬她,“重點是拿到出版社今年的指標,小姑娘。”
烏妍掙開金社長的手:“我知道了,謝謝您……我回去找編輯溝通溝通……”
“哎呀,”金社長大笑,手臂就搭在烏妍身后的椅背上,“你這小姑娘,長得這么漂亮,怎么腦子一根筋的?你找編輯有什么用啊,小編輯,哪能管得了指標的事。”他說著說著,竟是慢慢轉過身子,另一只手搭上了烏妍的大腿!
烏妍猛地站起來,因為醉酒的緣故身形有些搖晃:“我去問問編輯,就這樣吧……我得走了,我明天還要上班……”
“急什么?”金社長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這才不到十點,小妍,咱們……”
“金老師,她確實工作忙,”徐以寒忽然走過來,攥住烏妍的手臂,強硬地把烏妍拽到自己身后,“我送她回去,哎,明天一大早他們幾個作者還要開會呢,喝多了可不行。”
小賈起身,嘻嘻哈哈地勸說:“徐總,現在還早嘛,再說咱們這不談正事呢?坐下坐下,咱再喝兩杯!”
徐以寒笑著搖頭:“這樣吧,小賈,你陪金社長喝著,我先送她回家——你們別跟我客氣,想喝什么想吃什么再讓他們上,啊。”說完也不待小賈和金社長回應,拽著烏妍快步走出包間。
烏妍踉踉蹌蹌地跟著徐以寒,兩人剛出酒店,一輛停在門口的奧迪忽然啟動向他們駛來。車窗降下,吳經理坐在副駕上問:“小烏,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不麻煩您了,”徐以寒冷淡道,“我送她。”
“徐總,其實是我還想和小烏聊聊,她正在連載的那部小說我很感興趣。”
“她喝多了,”徐以寒嘆氣,“我到其他作者入住的酒店給她開間房,然后我就走——就是前面那個酒店,看見了嗎?或者你要是實在不放心,跟我倆一起過去也行。”
烏妍擰著眉頭,對吳經理說:“我和徐總早就認識……您放心。”
吳經理看看徐以寒,又看看烏妍,最終也嘆了口氣:“女孩兒自己一個人,就怕碰見這種事,徐總,今天是我多管閑事,你別介意。”
徐以寒應道:“我知道。”
奧迪開走了,徐以寒松開攥著烏妍的手,問道:“你倆加微信的時候她說什么了?”
“她在屏幕上打字說,讓我別喝酒了,小心你們,她在樓下等我。”
徐以寒點頭:“這人還不錯,”緊接著又不爽道,“你喝什么酒?你沒看出來那老頭什么意思?”
烏妍醉醺醺地,干脆在路邊坐下。
“我看出來了,《影花記》拖了三年沒出版,他突然提這事兒……本來就……很奇怪。”
“奇怪你還往上湊!”徐以寒怒道,“現在好了,不僅你把他得罪了,蔚藍也把他得罪了,以后麻煩事兒多了!”
其實徐以寒心里明白,他的暴躁并不全是因為得罪了金社長,更大一部分來自烏妍,酒桌上她那幅又傻又柔弱的樣子令他無可避免地,想起了鄧遠。
“我是知道他,沒安好心,”烏妍垂著頭,將額頭抵在自己的膝蓋上,“但是萬一他真能幫我把《影花記》出版呢?”
“他能幫你出版你就陪他睡?!”
“徐總,”烏妍悶悶地笑了,徐以寒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覺她的笑聲有些凄然,“說實話,睡我是不會和他睡的,但如果真能出版,讓他占占便宜,也行啊。”
徐以寒:“……”
“那個故事,我構思了半年,寫了半年,加起來整整一年……哦當然,我理解,在你們這些大人物眼里,我這一年也不算什么,幾十萬字也不算什么,誰叫我不紅呢?”烏妍喃喃道,“但它對我來說不一樣,它是我的心血,它的每一個字我都知道是怎么來的……合同也簽了,因為題材的緣故就是不能出版,我甘心嗎?肯定不甘心啊。”
“你寫的是敏感題材,你怨誰?”徐以寒漠然道,“怨體.制么?但是怨體.制有什么用?這不是你能改變的。”
“是,我怨誰也沒用,這個故事已經被寫成這樣了,確實沒法出版,”烏妍打了個酒嗝,含混道,“但是我會不甘心啊,哦,你覺得‘不甘心’是沒意義的對吧?你只看現實,只看結果,你不在意我們甘不甘心……就像鄧遠,你也覺得他做的那些事屁用沒有,是不是?你不在意他的原因,也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因為他做的那些事并不能改變什么,所以是沒有意義的……”
徐以寒暴躁地打斷烏妍:“別說了,起來,我送你去酒店。”他已經開始后悔,為什么要和一個喝醉的女作者講道理?既講不過,也沒道理可講。
烏妍坐著不動:“我認識鄧遠他們……四年了……有時候我覺得我做的事和他們做的事是一樣的,寫寫小說,獻獻愛心……我們做這些事,并沒有讓我們變成富翁,變成名人,甚至還不斷給我們帶來痛苦……”
徐以寒的耐心徹底耗盡:“你走不走?不走的話我走了,你就在這兒坐著吧。”說完也不等烏妍,獨自邁步向前走去。
“徐總,你,你想不想知道,”烏妍卻在徐以寒身后,緩聲問道,“鄧遠為什么和你在一起?”
徐以寒腳步頓住,心臟似乎在胸腔里顫了一下,他語氣平靜地問:“為什么?”
“因為……”烏妍的聲音很低,低得幾乎要被公路上汽車的行駛聲掩蓋住。
“他已經很多很多年,沒見過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