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寒用力摟著鄧遠,他的手箍在鄧遠腰上,觸感細細軟軟。鄧遠的呼吸就在他頭頂,輕得像羽毛,而鄧遠的胸口貼在他臉頰上,也是輕輕地,一起一伏。
“以寒,”鄧遠小聲問,“你怎么了?”
徐以寒深深嗅著他身上的洗衣粉清香,陽光落在他們身上,使徐以寒禁不住想起在湖北荊州的那段日子,夏天出大太陽,家家戶戶把衣服晾在竹竿上。鄧遠家的竹竿上晾著鄧遠的夏季校服,那是一件白T恤,風吹過時白T恤翻飛在青山碧野間,如誤入凡塵的白鴿。
“沒什么事,”徐以寒的聲音悶悶的,“就是有點累。”
“噢……”
鄧遠沒再說話了。
又過了一會兒,徐以寒起身,坐在鄧遠床邊。他的頭發在鄧遠懷里蹭亂了,后腦勺一撮呆毛支棱著。
鄧遠伸手為他理了理頭發:“要睡會兒嗎?”
徐以寒卻伸手抓住鄧遠的手,鄧遠的手和他的腰一樣,細細的,但是很柔軟。
“姐姐,我想問個問題。”
“啊?”
“你和文加在一起的時候,你是把他當男人,還是當女人?”
“我們……”鄧遠偏過頭,好像有點兒尷尬,“我們沒想那么多,只是搭伴兒過日子。”
“好吧,”徐以寒笑笑,“那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鄧遠小聲說:“男人。”
“什么樣的男人?”
“我……我沒想這么多。”
“總得有個大概的標準吧,比如身高——是不是得比你高?”
“嗯。”
“長得好看?”
“……都可以。”
“會做飯?”
“……”
“有腹肌?”
“……”
鄧遠的耳朵漸漸紅了,圓圓的耳垂像一枚紅通通的櫻桃。
徐以寒笑著,俯身在鄧遠臉上親了一口。
“我去上班了,姐姐。”
下午兩點,徐以寒準時出現在辦公室。
也是在同一時間,十度千千發了微博:“一個回應:首先,我確實是病忘。其次,后援會做的調色盤有失公正客觀,我已請求后援會刪除那條微博。她們都是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出于維護我的目的做了這個調色盤,主要問題在于我沒有及時回應(事實上一個小時前我還在參加研討會),懇請大家多批評我,多包容她們。最后,祝大家春日愉快。”
“徐總,”張莉湊過來,表情夸張,“這女的也太……太避重就輕了吧。”
徐以寒:“這人還挺有意思。”
“粉絲更有意思呢,你看這些評論,”張莉念道,“‘心疼千千,真的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這年頭的作者還得因為自己寫得好而道歉?開眼了開眼了’,‘無話可說,罐頭帶魚和唐納森這兩個SB永遠上黑名單了哈’,‘抄襲犯和仇女gay能不能滾出網文圈’……就這還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呢?現在的小女孩都這么暴躁嗎?”
“沒關系,讓他們撕吧,”徐以寒滿不在乎,“越撕越火。”
張莉邊看邊搖頭:“明天又要直播了,誒,到時候得多尷尬。”
“這兩天你在網上強調一下作者們的評分體系,”徐以寒叮囑道,“一定要強調,讀者的打賞直接影響作者的分數。”
“我明白,徐總放心。”張莉笑著說。
張莉走了,徐以寒在辦公室高高興興地吃起瓜來:這邊罐頭帶魚的粉絲罵十度千千綠茶婊,那邊唐納森的粉絲質問十度千千為什么不道歉,中間還有夾雜著一群“戴森cp”粉熱鬧得像過年。而十度千千的粉絲也不占下風,微博、貼吧、網站……到處都能見到他們維護自己偶像的發言。
徐以寒覺得這些孩子們幾乎已經衍生出一套獨特的網絡語言體系,就像他們吵架時罵的“唐納森怎么還沒死媽”——徐以寒知道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是絕不會如此說話的,可在網絡上,他們卻能用這套語言肆無忌憚地散發惡意。敢愛敢恨當然酷,直言不諱當然爽,但在不受約束的網絡上,也許“酷”、“爽”和“面目可憎”之間,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界限:多少蠻橫的暴力,不過是披著“我行我素”的皮?
也許要過很久很久,這些孩子才會長大,才會明白何謂“愛惜羽毛”。
徐以寒翹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給趙辛打電話。
“你就不能再忍忍,”徐以寒懶洋洋道,“這下罐頭帶魚知道你是誰了吧?”
“嗯。”
“他說什么了?”
趙辛的聲音平平的,聽不出喜怒:“他求我,別再提以前那件事了。”
“為什么啊,那事兒不是你對不起他嗎?”
趙辛沉默幾秒,說:“我想是因為那件事,對他傷害太大了。”
“哦,明白了……”徐以寒想了想,又說,“十度千千的微博你看了嗎?”
“看了。”
“你看十度千千的粉絲有多狂熱……說實話,趙辛,那個為了給你出頭就把劉語生寫的小說寄到他學校的粉絲,當時是不是也這么狂熱?而你其實也挺享受這種感覺吧?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很難有人能拒絕這種感覺,這種不理智的、盲目的追捧和喜歡,確實很誘人吧。”
他這話說得尖銳又刻薄,但直指重點:誰不希望被喜歡被追捧被崇拜?誰不著迷于支配他人喜怒哀樂的權力?更何況趙辛——趙辛是個殘疾人,或許粉絲的狂熱追捧恰恰彌補了現實的無力,所以四年前的那么一刻,他鬼使神差地默認那個粉絲去傷害劉語生,他殘酷地運用了一個偶像的支配權。他一點都不無辜。而事到如今,他也要付出代價。
“你說得對,”趙辛的聲音很沉很沉,“我才是始作俑者。”
“更重要的是那時候劉語生也是那么……迷戀你,對吧?他也崇拜你信任你,你是別人的神,也是他的神。所以他是被自己的偶像傷害了,這比被陌生人傷害更令人難以接受。”
趙辛不語。
過了大概半分鐘,他才自言自語般問道:“他是不是不會原諒我了?”
徐以寒誠懇地回答:“我不知道。”
當狂歡般的追逐和迷戀被用來施加傷害,暴虐便由此而生。而當終有一天這些追逐和迷戀都煙消云散,留給當事者的,就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懺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