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是在院子里吃燒烤。這頓飯來的大都是親戚,據說老徐還要在邱阿姨陰歷生日時辦一場更盛大的宴會,邀請來各界名流。徐以寒坐在椅子上,看著不遠處邱阿姨攀住老徐的肩膀,兩人十分親昵地說著什么。
他知道老徐根本不喜歡燒烤之類的東西,這幾年老徐講養生,白米飯都很少吃了。這場露天燒烤,大概是邱阿姨的主意,畢竟邱阿姨才四十出頭,可喜歡趕時髦呢。而老徐今年已經六十二了。徐以寒有時候會忍不住揣測,老徐之所以一茬接一茬地換老婆,是不是因為他不服老?好像和年輕人在一起,他自己也跟著年輕了一樣。
希望邱阿姨是最后一任——倒不是因為徐以寒對她多滿意,而是她子宮有毛病,不能懷孕。
“哥,”徐以鵬用胳膊肘頂頂徐以寒,“你吃不吃菠蘿?我給你夾兩塊。”
不遠處,廚師正在用黃油烤菠蘿,味道醇厚而清新。
“不用,我吃飽了,”徐以寒沖徐以鵬笑笑,“怎么這么殷勤?”
徐以鵬笑嘻嘻道:“好久沒見你了嘛。”
“別,可別跟我肉麻。”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算是同輩人里和他關系最好的。
“借我點錢,”徐以鵬壓低聲音,“這不是快到清明假期了么,我女朋友一直想去日本玩兒。”
“你的零花錢呢?”徐以寒掃他一眼,“我記得爸過生日的時候給了你十萬?”
“唉,別提了,”徐以鵬撇嘴,“被大哥借走了。”
“他?他用得著找你借錢?”
“真的,不信我給你看轉賬記錄,我剛買了車嘛,卡里就剩二十來萬,他全借走了。”
徐以寒挑眉:“他借了干什么?”
“說是搞什么直播公司……我也不清楚。”
“直播公司?”徐以寒頓了頓說,“行吧,明天給你轉十萬,夠不夠?”
徐以鵬連連點頭:“夠了夠了,哥還是你好,我問徐以倩借,她還讓我給她寫借條!”
“那是因為她知道你不還,”徐以寒笑著拍拍徐以鵬肩膀,又叮囑道,“不夠就說啊,和女孩兒出去玩別摳門。”
“嗯嗯嗯,你放心。”
徐以鵬高高興興地溜了,徐以寒盯著盤子里冷透的烤牛**,在心里琢磨:徐以則投資了個直播公司了?資金還挺緊張?都到了找徐以鵬借錢的地步了?有點意思。
他們兄妹幾個都還沒參與進老徐的生意,但各有各的投資,比如據他所知徐以倩投資了兩家火鍋店,徐以鵬投資了同學開的網店,而他自己則投資了一家科技公司。
按說徐以則不該缺錢缺到這個程度。
“哎呦,徐總!”
徐以寒正出神,被重重拍了肩膀。
來人身高體胖,黝黑的脖子上掛著一串明晃晃的金鏈子。
“哦,是……”是邱阿姨的侄子,前不久剛被徐以寒“請”出蔚藍的那個安保主任,可他姓什么來著?印象里好像不姓邱。
“是你啊。”徐以寒只好把沒說完的話含糊過去,沖他笑了笑。
“徐總,可是好幾天沒見啦,我有點事兒想問問你,可以不?”
“可以啊,沒問題。”徐以寒本想找個理由直接走人,但老徐剛敲打過他,他只好假惺惺地同意了。
徐以寒被這黑胖子熱情地拖進屋,兩人在客廳坐下。
“是這樣的徐總,我最近在搞炒股,炒股你知道的嘛,躺著賺錢呀……”
徐以寒笑著點頭,心想,這人是不是被拉進傳銷了?
“我們公司剛推出一款理財,這還沒對外發售呢,咱可是一家人是不是?我先給你介紹介紹這款產品……”
原來是在賣保險。
黑胖子湊在徐以寒耳邊喋喋不休,徐以寒保持微笑連連點頭,但其實早就聽不進他的話了。午后的陽光格外充沛,透過落地窗落在他的腿上,暖融融的曬得他有些犯困。
午餐過后,老徐和幾個男客在院子里下棋,其他來客在一樓聊天打牌,一片喧鬧。更要命的是還有三個小孩兒,都是四五歲的樣子,精力充沛得像多動癥,在客廳里上躥下跳。
徐以寒打了個哈欠,黑胖子還在推銷保險。
又過一會兒,其中一個小孩被他老媽抱起來坐在腿上。
“浩浩,玩累了啊?別跑了,媽媽帶你看看照片。”原來是邱阿姨把徐家的相冊拿出來了。
“看,這個是誰?”
小男孩搖頭:“不認識。”
“這就是二姨呀,”邱阿姨笑著摸摸男孩的頭,“這是阿姨好幾年前拍的照片了,這人呀老得真快。”
小男孩聽不懂她的感慨,將相冊翻過一頁,指著一張照片問:“這是誰?”
“這是你以倩姐姐,噯,以倩姐姐記不記得?上次給你買拼圖的以倩姐姐。”
“記得……”小男孩歪著頭,指向令一處,“這是誰?”
“這是以寒哥哥。”
“這個人,像以寒哥哥,”小男孩又指一處,興奮地尖叫,“這是姨夫!”
邱阿姨表情一變,連忙將食指豎在唇邊:“浩浩小聲點,乖,這是爺爺。”
然而小男孩“嗯?”了一聲,仍舊尖聲道:“二姨,你認錯啦!不是爺爺,是姨夫!”
這一次,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打麻將的停了動作,聊天的停了聲音,黑胖子住了嘴,連端著果盤正往屋里來的傭人,都不知所措地停下腳步。
一秒,兩秒——短暫的片刻里,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安靜下來。
那個和徐以寒十分相像的男人,確實不是老徐,而是徐以寒的爺爺。
“這孩子和他爺爺真像啊!”類似這樣的話,徐以寒童年時曾聽了又聽。
直到什么時候呢?直到鄧秀麗和老徐離婚,終于再沒人敢說徐以寒和爺爺長得像。因為徐家傳出流言,徐以寒不是老徐的種。
是鄧秀麗和她公公生的!
“浩浩,吃不吃草莓?”邱阿姨合起相冊,極迅速地瞟徐以寒一眼,然后她摟住小男孩,往他嘴里喂了顆大大的草莓。
“哎唷,差點沒看見,”麻將桌上,一位女客配合地大笑,“我胡啦!”
眾人恢復喧鬧,仿佛剛才安靜的片刻只是錯覺。
徐以寒起身,沖黑胖子笑笑:“我還有點事,這樣吧,你去聯系一下我的秘書?”
“沒問題沒問題,”黑胖子從善如流,“徐總你先忙。”
徐以寒走向邱阿姨,臉上仍掛著堪稱親切的笑:“阿姨,公司還有事,我就先過去了。”
“哎——以寒,”邱阿姨站起身,表情有些慌張,“我送你出去。”
徐以寒溫聲道:“不麻煩了,阿姨。”
然而邱阿姨還是把徐以寒送到門口,四下無人,她皺著眉,目光很真摯:“以寒,剛才……剛才是浩浩亂說的,童言無忌啊,你別放在心上。”
“怎么會呢?”徐以寒搖頭,“您別多想——小孩子么。”
“是的,是的,小孩子……”
“那我去公司了,您回屋吧。”
徐以寒坐進駕駛位,在邱阿姨的目送下,平穩地開出小區。
他想,在場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件事——聽說徐以寒是鄧秀麗和她公公的種哦——就連黑胖子都知道。黑胖子還在蔚藍上過班,他會不會早就把那件事講給其他員工了呢?總裁的八卦,大概員工們都會感興趣。
徐以寒在一家便利店門口停下,進去買瓶冰鎮礦泉水,仰頭猛灌。
走出便利店,一個賣花小姑娘迎上來,大概十四五歲吧,胳膊上別著“XX志愿服務隊”的紅袖標。
“您買花嗎?”小姑娘笑瞇瞇地問,“上午剛摘的康乃馨,您看,多新鮮……”
“不買。”徐以寒微笑道。
“買一枝吧,一枝才五塊錢,”小姑娘緊跟徐以寒,大概覺得這帥哥是個好說話的,“回家插到瓶子里,能開十來天呢……”
徐以寒停下腳步。
“你有多少支?”
小姑娘眼睛一亮:“有四十二支。”
“我都買了,”徐以寒從錢包里摸出三張百元鈔票,“不用找錢,不用包裝,直接把花給我。”
小姑娘把一大捧康乃馨抱給徐以寒,粉白相間,清香撲鼻:“真的不用幫您包裝——啊!!!”
徐以寒將康乃馨狠狠摔在地上!
冷硬的水泥地上滿是花瓣和枝葉。
徐以寒臉上甚至還掛著笑,他又從錢包摸出三張百元鈔票:“幫我清理一下?”
小姑娘像看見一個怪物,扭頭就跑。
下午一點來鐘,鄧遠正在午睡,忽然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
他睡眼朦朧地坐起來,就看見徐以寒抱著一捧花走進來。
“以寒?”鄧遠疑惑道,“怎么這個點兒回來?”
徐以寒沒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把花放在床頭柜上。
下一秒他半跪在床前。
鄧遠嚇了一跳:“以寒?”
徐以寒張開雙臂,就摟住鄧遠的腰,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但鄧遠還是聽見了。
他說:“姐姐。”
“……嗯,怎么了?”
徐以寒沒說話,只是收緊了手臂,鄧遠坐著,他半跪,他就這樣把臉埋進了鄧遠柔軟的胸脯。他的鼻尖貼在鄧遠鵝黃色的睡衣上,能聞到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鄧遠愣愣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還是抬手,撫了撫徐以寒的頭發。
“姐姐,”徐以寒閉上眼,“讓我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