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萬景清。
每當語文老師念到這句詩時,同學們總會不約而同的看向秋澄和景清,然后發出不合時宜的怪笑。
那種曖昧的,戲謔的,甚至還帶有惡意的視線讓秋澄如芒在背,十分不舒服。
班上調皮的男生更是露骨,拍桌子起哄:“哦哦!在一起!在一起!”
秋澄忍無可忍,抬手就把課本砸向他們,“你們有完沒完!”
身為另一位當事者,景清比她淡定多了,專心致志地看著眼前的課本,似乎周遭的一切與他無關,但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耳朵有一點點紅。
久而久之,連語文老師都認識他倆了,覺得好玩,后來每次念完詩句,還會調侃一句:“切記,此秋澄萬景清非彼秋澄景清,多了一個‘萬’字,考試的時候別寫錯了。”
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秋澄氣得頭上冒煙,她最討厭別人拿她開玩笑,怎么連老師都這樣!
都怪景清,自從他到這個班后,她的日子就沒一天是太平的。
可無論她有多么厭煩景清,他在學校的人氣仍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恐怖增長著,特別是期中考試成績出來后,他甩了第二名五十多分,穩居第一寶座。
長得帥,成績好,家里還有錢,這樣的男生上哪找?全校的女生沸騰了,排隊來目睹真人,順便表個白。
可秋澄依舊很討厭他,一般見了繞道走的那種。
某一天清晨,天色尚早,秋澄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即將入秋,街邊的梧桐枝葉漸漸泛黃。
“滴滴——”
快到學校門口時,前方突然傳來汽車的鳴笛聲。
秋澄抬頭望了一眼,不禁停下腳步。
黑色的蘭博基尼。
又是那輛車。
她對車知道的不多,但價值百萬的豪車還是能認出來的。
她靜靜地看著。
不多時,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高高瘦瘦,白皙俊秀,溫雅如玉。
是景清。
緊接著,一個中年大叔也從車里鉆出來,親昵地揉了揉少年腦袋,叮囑些什么,少年臉上帶著難得的無奈,不斷搖頭。
其樂融融。
多美好,就有多刺眼。
秋澄想,自己討厭他不是沒有道理的,他讓她看到了這個世界有多不公平。
她通宵看書做題,考出來的分數還比不上他的零頭。
她媽媽勤勤懇懇工作,風吹日曬,工資卻連他家的一個車墊子都買不起。
她爸爸拋妻棄子,是個連畜牲都不如的人渣,而他爸爸慈祥溫柔,每天雷打不動地開車送他上學。
……
秋澄自嘲地笑了笑,諷刺而悲哀,雙手不知不覺握得死緊,指節泛白。
承認吧,你討厭他,是因為嫉妒。
嫉妒,他有著你夢寐以求的一切。
另一邊。
“爸,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送我了?”景清對父親請求道。
“為什么?”景父費解,“我都動用我的愛車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景清無奈撫額:“太顯眼了。”
他只是一名學生啊學生。
“你懂什么,就是越顯眼越好!讓他們知道你的厲害,否則又發生初中那事怎么辦?”
景父絮絮叨叨,手伸進車窗拿出一個禮品盒,遞給景清,“這是我法國一個朋友寄過來的餅干,你拿去分給同學吃吧。”
景清正要拒絕,突然感到身后傳來一股強烈的視線,倏然轉頭,意外地看到了秋澄,她不知站在那里有多久,被他發現后,表情有些不自然,快速低頭離開。
“阿清?”景父叫他,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你看什么呢?”
“……沒什么。”景清慢慢把頭轉回來,若有所思。
“餅干還要不要?不要我就帶回去和你媽吃了。”景父不耐煩地晃著手中的盒子。
“要。”
那一瞬間,景清改變了主意,笑得唇紅齒白,雙手接過禮品盒,“謝謝爸。”
甜點什么的,女孩子應該會喜歡吧。
***
景清把餅干帶回教室,先是分了一些給坐在旁邊的同學,不出所料,受到高度評價。
“這餅干在哪買的?真好吃!”一個長發女孩舔著嘴巴贊嘆道。
“我也要我也要!”后排的男生湊了過來。
“正好我忘買早飯了,這餅干來得真是時候。”同桌不客氣的拿了兩塊。
景清但笑不語。
這餅干是他父親朋友純手工制作的,甜而不膩,奶香十足,口感酥脆,除此之外,餅干還貼心的用包裝袋裝好,干凈美味,自然是普通店家比不上的。
不僅周圍的同學,幾乎全班都尋著香味過來了,想要嘗一嘗味道,女生居多,含羞帶怯地看著景清,十有八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有秋澄孤零零的坐在座位上,撐頭望著窗外,纖瘦的身影紋絲不動,背脊筆直,孤傲而倔強。
景清看著盒中的餅干越來越少,覺得是時候了,慢慢站起身,挑了一塊狐貍形狀的餅干,故作不經意地走到秋澄的座位前,笑著把餅干遞給她:“秋澄同學,不嘗嘗嗎?這是我爸爸……”
“拿走。”秋澄頭也不回,冷冷開口。
景清好看的眉微皺,似是對她的冷淡感到不解,堅持把餅干往她的方向遞了遞,“我覺得你可以吃吃看,這是我爸爸朋友手工做的,味道不錯,而且衛生。”
“拿走。”秋澄又重復了一遍,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的聲音比剛剛更冷。
景清嘆氣,把餅干放在她桌上,“我送出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我把餅干放在這了,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扔了吧。”
“你他媽聽不懂人話嗎?”
秋澄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刺猬,猛地轉頭看向他,眼中的厭惡和排斥毫不掩飾,景清難得怔了怔,在心驚的同時,又有些心涼……
原來,她真的討厭他。
“都叫你拿走啊!”
秋澄抓起餅干就扔向他,還有橡皮,尺子,書本……連同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的憤懣怨氣,通通砸向他。
景清幽深的眸定定看著她,竟然沒躲。
其中,有一只鋼筆被帶了出來,鋒利的筆尖擦過景清的臉龐。
一滴,兩滴……
鮮血緩緩從他白皙的皮膚滲出來,喚回了秋澄僅存的理智。
她愣住了,停住動作,花容失色地看著少年流血的臉,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天啊,她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啊!
他們這邊的動靜早就引起了班上其他人的注意,只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看到景清流血了,有女生“啊”的一聲尖叫起來,神情慌亂無比。
“班長流血了,誰有創可貼?”
“我有!我有!”
班上亂成一團,爭先恐后的把景清包圍起來。
“怎么樣,痛嗎?”
“還好只是劃破了點皮膚。”
“秋澄你是不是有病啊?班長好心給你餅干吃,你這是什么態度?”一個短發女孩很生氣地質問秋澄。
“別理她,她就是一個瘋子,走,我們告訴老師去!”
其他女生也是氣到不行,正要組團去辦公室,卻被景清伸手攔下,笑道:“謝謝你們的好意,不過這點小傷不礙事的,還是不要驚動老師了。”
“可是……”
“真的沒關系。”景清搖頭,左臉貼著不知是誰的卡通創可貼,幼稚滑稽,與他的形象嚴重不符,顯得有幾分可愛。
他彎下身,撿起那只劃傷他臉頰的鋼筆,微笑著還給臉色蒼白的秋澄,聲音還是那么溫柔,“心情好些了嗎?”
秋澄面容僵硬,漂亮的眼睛有些無措地看著他,嘴巴張了又合,“對不起”三個字怎么也說不出口,最終還是選擇保持沉默,一言不發地接過筆,低頭不敢看他的臉。
她自尊心極高,生平第一次生出負罪感,為什么他還能對她笑得出來?
上課鈴打響,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同學們迅速回到座位,她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景清傷得不重,只是因為在臉上,所以比較顯眼一點,班主任一進門就發現了,擔心地問他臉怎么回事。
她聽到他輕描淡寫道:“被我家的貓不小心抓了一下。”
***
放學后,秋澄回到家,一進門就聞到了空氣中飄著的飯菜香味,她鼻子嗅了嗅,一整天都緊繃的神經悄然放松。
“媽,我回來了。”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飯菜都涼了。”
秋母把飯菜從廚房里端出來,有些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快去洗手吃飯。”
“嗯。”
秋澄乖乖點頭,大概只有在媽媽面前,她才能收起全部的棱角和尖刺,表現得像個正常的十五歲女孩。
吃飯時,秋母見她悶聲不吭的扒飯,心情不好的樣子,連最愛的茄子都沒夾幾口,不禁擔心問道:“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在學校受人欺負了?”
話剛問出口,想到自己女兒的性格,眉頭皺得更深,“還是說,是你欺負誰了?”
秋澄嚇得筷子差點沒拿穩,一陣心虛,果然知女莫若母,要是被她知道她把他們班長的臉給劃傷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沒事,只是今天作業有點多,媽你就別瞎想了。”她口是心非道。
秋母有點不信,但沒有追問,擦了擦嘴后收拾碗筷,“那你吃完就趕緊做作業去,晚上我還要加班,你早點睡,不要等我了。”
“又要加班?”秋澄聲音不自覺拔高,語氣帶著嚴重不滿,“你都快加了一個禮拜了!”
“那又什么辦法?”秋母嘆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刮大臺風,樹倒了好多棵,我們不去收拾誰去。”
秋澄咬唇,“你就不能換份輕松點的工作嗎?”
為什么一定要去當環衛工人,累死累活工資還少。
“你說的倒輕巧。”秋母冷哼,換上工作服,“好不容易這份工作包吃包住,還同意帶你入住,換了工作我們住哪?”
她見秋澄還是悶悶不樂的,口氣不由放軟,“好了,苦難只是暫時的,等熬到你大學畢業,我們就可以不用過苦日子了。”
“你比媽聰明,又漂亮,長大后一定有出息。”秋母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所以現在你只要安心讀書就好了,其他事都不用操心,知道嗎?”
秋澄看著她有些蒼老的手,難言的酸澀感在心頭蔓延,有種想哭的沖動。
她輕輕點頭,“嗯。”
“真乖。”秋母笑了,臨走時,突然想起什么,站在門口問她:“對了,你們學校的助學金開始發放沒?我聽我同事小張說他兒子的申請書都交上去了。”
秋澄渾身一僵,生硬開口:“還沒。”
秋母點頭,“開始了告訴我一聲,我好準備資料交上去。”
說完便關上門,成片的陰影落在秋澄身上,表情晦暗不明。
早在初中時她就向學校申請過助學金,因為名額有限,老師讓申請的同學挨個上臺把自己的困難說出來,由班級投票決定拿助學金的人選。
她永遠不會忘記站在講臺上訴說自己家庭情況的感覺,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被剝光衣服的乞丐,用尊嚴去博取他們的同情,驕傲和骨血蕩然無存,比地面上的塵埃還卑微。
雖然就結果而言,她勝出了。
大多是男生投的票,可能因為臉的關系,她的男生緣一向不錯,反之和女生關系不怎么樣,甚至可以稱得上惡劣。
所以才會有初中女同學在學校到處揭她傷疤的事。
秋澄疲憊地閉上眼睛。
雖然打從心底不想申請,但生活所迫,哪管你愿不愿意。
只是這回恐怕沒那么簡單,她剛得罪班長,成為全班公敵,八成沒戲。
時間一天天過去,學校有關助學金的通知終于下來了,班主任在下午的自習課上說:“助學金每個班只有十個名額,我看了報名人數,不止十個,公平起見,報名的人自己到講臺上講出困難,讓大家來選出合適的人選。”
底下議論紛紛——
“這么丟臉誰愿意去啊……”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聽說助學金有好幾千塊錢呢!”
“那也不去,太尷尬了。”
青春期孩子的性格都不太成熟,別別扭扭的,有些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都會臉紅,何況是上臺演講,講的還是家里的私事,一時之間,班上氣氛有些微妙,誰都不想做那個出頭鳥。
景清修長的指轉著筆,漫不經心地寫著作業,他對助學金沒有興趣,也無心去探究別人的家事,解一道數學題時,眼角余光突然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站了起來。
咦?
水筆停在他的指間。
他有些意外地看著不遠處體格瘦弱的女孩,眸中劃過一絲訝色。
不只是他,全班都在秋澄走上講臺后,臉上浮現古怪的神情,有個喜歡景清的女孩氣憤地脫口而出:“她竟然還有臉上臺?”
秋澄置若罔聞,臺下數十雙眼睛直直看著她,輕蔑的,幸災樂禍的,譏諷的,甚至單單只是憐憫的視線都讓她屈辱得難以忍受。
她咬緊牙關,緩緩張口,聲音卻像是卡在了喉嚨,發不出一個音節,緊張流汗時,她看到了一雙和別人不一樣的眼睛。
平靜,淡然,溫柔,眼珠是透明的琥珀色,幽深似海,他看著她,和平時看她的眼神并無區別,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在他的注視下,不知為何,秋澄竟然一點點的放松下來。
好像很久沒有和他說話了。
她突然想到。
秋澄看著那雙眼睛,簡短開口:“我父母離婚了,家庭條件困難,所以想申請助學金,謝謝。”
她語速很快,說完下去了,底下靜了一瞬,抱怨聲起——
“就沒了?太敷衍了吧!”
“離婚的原因呢?”
“而且離婚也不代表什么好吧?我表妹父母也離婚了,過得比我還好!”
……
但秋澄的家庭情況早在學校傳遍了,他們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想看秋澄出糗罷了。
繼秋澄后,陳純麗竟也出乎意料的站起來了,鵝蛋臉,皮膚白,身姿妙曼,是他們班的班花,但論容貌,其實秋澄要更勝一籌,只是沒人敢承認。
陳純麗高傲的走到講臺前,表情勢在必得。
“大家好……”
景清聽得有些乏味,繼續寫作業,同桌推了推他的肩膀,笑得賊兮兮的,“咱班的兩大美女竟然都報名了,你選誰啊?”
景清瞟了一眼陳純麗穿的adidas白球鞋,淡淡笑了,“當然是真正困難的那個。”
他拿出手機,問同桌:“我記得你給班上男生單獨建了一個群?”
“是啊,怎么了?”同桌疑惑,他主要是為了應對考試建的,拉了景清好幾次,都被以考試不帶手機的理由給拒絕了。
景清:“拉我進去。”
同桌:“!!!”
……
所有報名的人依次講完后,班主任回到講臺前,宣布投票開始,每個人把心目中的十個人選寫在紙條上交上來。
選完后,景清上去負責念名字,老師在黑板上寫正字。
秋澄扭頭望著窗外,表面上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其實心里緊張得要死,豎起耳朵暗暗祈禱。
景清開始報名字。
“陳純麗。”
“趙弦。”
“李亞慧。”
“……”
秋澄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果然還是不行嗎……
“秋澄。”
臺上的景清打開新的紙條,看著上面的名字,語氣微頓,輕勾嘴角緩緩念道。
他聲音有點低,卻很柔,宛若春日和煦溫暖的清風,輕輕拂去秋澄內心的焦躁不安。
她有些怔忡,注意力竟在他的稱謂上,這還是他第一次只喊她的名字,沒有加同學二字,感覺有點怪異。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激動得想放聲尖叫,竟然真的有人選她!
然后……這份激動持續了將近十分鐘。
因為他接下來每念一張紙條,里面一定會有她的名字。
秋澄呆若木雞,直到老師最后宣布她的票數是第一名后,才有了些微的真實感。
原來她人緣這么好的嗎?
她永遠不會知道,她能得到這么多票數,全因平日溫柔可親公私分明不近人情的班長大人在男生群里的一句話——
如果投給秋澄,期末考試我私發給他全科答案,逾期不候。
作者有話要說:我這么久沒更真的是因為這章太長太長了……寫到最后慢慢忘記了這篇文主題(捂臉哭笑不得)下章回歸主線。
相信我,傳銷里是糖,回憶里只是玻璃渣子(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