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克,c,數碼警探
還不等拉門完全開啟,吳克便火急火燎地側身擠出了車廂。
這里是中山路地鐵站的站臺――可能是新南京客流量最大的地方,集成式凈化器已經開得嗡嗡作響,卻依然阻止不了渾濁的空氣在人群中口鼻相傳,而肺部本來就經過改造且運轉一直不是非常理想的吳克,不禁感到一陣胸悶,焦躁的心情更是火上澆油。
“你確定他在這里下的車?”他大口地喘著氣,踱步四盼,“現在呢?人在哪兒?”
“就在站臺上!錯不了!”夏爾斬釘截鐵,“誤差在80米之內!”
80米80米吳克口中默念著這個距離,瘋狂地左右環視,試圖用電子眼捕捉到一個足以稱得上是“線索”的東西。
“60米!沒有變化!”
人來人往,下車又上車,數不清的人頭在面前匆匆而過,即便電子眼可以準確掃描并記錄下他們每個人的面容――這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一比對市民信息也需要花去不少時間,還不一定會有結果。誰也沒規定黑客不能是“良民”。
“40米!他就在你附近了!”
列車的門重又關上,發出輕靈的提示音,在啟動前的剎那,吳克最后掃了一眼車廂,恰巧與其中一名穿著白色連帽衫的少年四目交投―由于―只是一晃而過,也就沒能看到在幾秒鐘后,那孩子痛苦跪地的模樣。
“算了,不急,先穩住――”吳克定了定神,“你開上警車待命,定位精確到10米、不!1米后,俺倒要看看他還能再跑去哪兒?!”
“20米!馬上就好!再有1分鐘!不!30秒!他就在――”光從這怒吼似的嗓音,就能聽出夏爾現在的心情――這畢竟是他警察生涯的第一個“戰績”,而且似乎已經唾手可得:“他!”
整整五秒的沉默,讓吳克心頭一緊。已經預感到了什么的他,強迫自己這個前輩平聲靜氣地問:
“他怎么了?摘機了?”
摘機,顧名思義就是強行取下數據機,緊急中斷三千世界的連接,有的黑客還會在此之上制造假登陸掩護自己脫離網絡,這自然是無法破解卻又等于是認輸的最后絕招。
“他”夏爾的聲音微微顫著,“信號傳輸沒斷,他還在三千世界里但是更換了賬號定位精度歸零了,范圍六公里。”
“啥?”吳克也同樣被驚得呆若木雞,“沒有下線再登陸就強行更換了賬號?你是說這小子是個、是個――”
“對”夏爾有氣無力地接過話,“他是個‘穿越者’。”
端木夜雨,a,中學生
如果是一年前不,如果是一天前,端木夜雨知道自己有“穿越”的本事,一定會興奮得手舞足蹈,恨不能讓半個地球的人都知道。
但是現在,在一陣仿佛過山車般的眩暈之后,夜雨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跪在一堆仿佛糨糊般的嘔吐物之前,才明白“穿越”的感覺原來是這么回事兒。
周圍是地鐵乘客們驚恐而錯愕的目光,手上是自己尚未消化完畢的午飯,臉上是涕淚橫流的窘相――如果這就是穿越的代價,那還真是解釋了為什么穿越者會如此之少。能不能承受這種尷尬與痛苦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拿它當作“手藝”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失去意識的時間比計算中多了15.74秒,我差一點就以為你的生物芯片要燒爆了”右耳的數據機中傳來不合時宜的電子合成音,讓夜雨本來就迷糊的思維更是成了一鍋粥,“無論如何,端木夜雨,恭喜你,雖然大部分操作都是我在搞定,但怎么說你現在也算是個‘穿越者’了。”
“呵只希望這是最后一次。”
夜雨晃晃悠悠地試圖站起來,一個好心的中年女人走上前,剛要搭手幫忙卻被他拒絕了。
“沒事沒事,我就是吃多了。”
“這當然不是最后一次,你得隨時做好準備”電子音發出耐人尋味的一聲嘆息,“數碼警察不知用什么辦法咬住了我的‘尾巴’,一時半會兒還松不了口。”
“喂喂喂!你這也太坑人了吧?”夜雨急得幾乎要喊出聲來,“我可沒答應過要替你擦屁股!”
“對,所以做你答應過的事就行了――在‘三千世界’里盡可能躲避追緝,必要的話,用一切手段將他們纏住,合法的不合法的,總之用你擅長的辦法――最擅長的辦法。”
“你選中我就是因為這個對吧?”夜雨苦笑著走到車門前,雙手攤開拍住玻璃,“就因為我會開掛?嗯?這城里比我會開掛的人多了去了好不好?!”
“現在,下車。”電子音絲毫沒有在意他的抱怨,只是如此冷硬地命令道。
夜雨抬起頭,看到站臺上“上海路站”的標牌,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明明好像剛剛從生死線上掙扎著爬了回來,實際上的時間只過去了地鐵的一站路程而已。
他依然有些頭重腳輕,踉踉蹌蹌地走出地鐵站,穿過馬路時還差點兒撞到一對情侶――似乎還就是之前撞到的那對。
“現在呢?”夜雨有氣無力地問道,“該去哪兒?”
“聽好了,端木同學,”對方似乎聽出了他的疲憊,那電子合成音也變得溫柔了起來,“最新的屏蔽算法已經介入,我也會盡全力幫你,但依然請你盡可能地避開監督者相信我,現在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如果他們抓住了你,我也跑不掉。”
“還一條繩?還螞蚱?”夜雨面紅耳赤,揮拳劃腳,旁人卻無法知道他到底在惱怒著什么,甚至看不到他的嘴巴在動,“你來跳個試試!你來穿越個試試!”
電子音沉默了幾秒,又恢復了之前冰冷如雪的語氣:
“深呼吸,我馬上幫你恢復‘三千世界’的感官鏈接,準備好。”
一陣酥麻的電流刺激通遍全身,夜雨的視界再次被截成兩段,這次左邊是現實,右邊是虛幻。他輕輕扶住額頭,調整了兩三秒鐘便適應了過來――雖然身為“穿越者”夜雨還是新手,但作為一個“奔跑者”,他儼然已經是“老油條”了。
這次的世界似乎是一個古典背景的角色扮演游戲,剛登錄進入的時候,就跳出了一大堆“新手介紹”和“小提示”,甚至還有系統贈送的、一看就非常弱小的免費裝備。
“‘忍者大戰騎士團’?”通常夜雨都會對這種非主流廉價游戲的名稱笑而不語,并在玩家論壇里默默地給送上一個“差評”。
“監督者代號‘如來’,侵略性和敏感性都是中等――”電子合成音在耳畔低語,“你沒問題吧?”
如來――和其他監督者一樣,同樣是舊時代某個神靈的名字。夜雨努力回憶著與這位“神”交手的經歷似乎沒有什么印象,這就說明它應該不是特別“敬業”的類型。
“差強人意吧,我小心便是。”
三千世界的畫面逐漸清晰而穩定,夜雨發現自己依然背著那部粗笨的無線電臺――甚至連外觀都和之前在“奧馬哈海灘”時的一模一樣,與周遭明顯中世紀風情的村舍以及自己好像田園農夫般的裝扮形成極為刺眼的反差。兩個駕著牛車的老男人從身旁緩慢地經過,目不斜視,只顧著自己說笑――顯然是兩個僅能執行固定程序的npc;而后面那位一臉驚愕、不知所措的持弓少女,用不著開掛去查就知道肯定是一位人類玩家。
“你你這背上的裝備從哪兒來的?”她噤若寒蟬地抖了兩下,“vip用戶才送嗎?”
“新手禮包,商家做活動時領的”夜雨隨口謅道,“請問最近的主城在哪里?”見對方茫然地縮了縮腦袋,他連忙改口:“就是玩家們聚集的地方,人越多越好。”
“我也是新手喲――”少女笑著,慢條斯理地應道,“要不咱們組個隊吧?”
完全沒有閑情逸致去做這種事情,夜雨連話都沒回便扭頭走開。
“不愧是常年與監督者打交道的人”合成音又響了起來,語氣平直,聽不出是贊嘆還是嘲諷,“一上來就知道要找人多的地方躲。”
夜雨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打開了熟悉的代碼界面――世界異常率已經超過了11%,這對于一個好幾萬人同時在線的世界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了。也正因為此,他更加有恃無恐,連續加載了好幾個類似“全地圖掃描”和“視野擴大”這種低功能的外掛,終于找到了玩家聚集的地帶――離這兒還有點距離,于是他又果斷用上了能夠高速移動的“快腳3.3beta測試版”――這時再看世界異常率,已經噌噌地接近了13%,小數點后面還在不斷變化著。
直到這一刻,夜雨對自己背上的東西才總算有了點眉目。他曾經測試過一個被稱為“顛鸞倒鳳”的山寨外掛,據說是可以在賭博游戲中修改骰數設計和編程都相當業余,但依然可以繞過監督者的戒備,直接對服務器的基本算法進行干預。當然,與小偷小摸的作弊相比,這種喪心病狂的“開掛”方式簡直就相當于是破門搶劫,如鯁在喉的服務器會不斷提高“世界異常率”――就和現在的情況一模一樣。
“你在折騰基本算法?”夜雨直截了當地問道,“想動三千世界服務器的心思?啊?哥們兒,那可是愛麗絲的資產!你活膩味了啊你!”
“怎么活是我的問題,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問題。”合成音頓了頓,“前面的路口上天橋,右轉回頭,在市民廣場找個椅子坐下來。”
市民廣場清晨與白天都是鴿子漫步的清凈之地,可一到黃昏時分,仿佛整個新南京城的三教九流都會聚集在此――唱歌劇的票友,跳廣場舞的大媽,激情演講的政客,高舉標語的環保青年,以及拉小提琴的藝術家也許是乞丐,反正在夜雨看來都差不多。
藏身在這喧囂之中當然會提高警察的搜捕難度,但在這個面部識別系統甚至普及到警犬的巨型都市里,拖延個幾分鐘又能有什么意義呢?
夜雨疲憊地坐下,“啊”地長嘆一聲,完全不顧及身旁遛狗的老太太面露鄙夷。太陽已經被高樓所組成的巨墻所遮蔽,只剩下少許昏黃的暈還在飄飄忽忽地掙扎,從鋼筋水泥叢林的縫隙間投來最后一絲屬于大自然的光明。
“我這就老實說了吧,之前我也做過的”夜雨抬首一瞥,視線剛好對上電線桿上的監控攝像頭,“打服務器的主意什么的有人寫了一些不入流的垃圾外掛,想要修改三千世界的服務器端基本算法要是成功了,那可不是打打怪練練級的小事情,那是幾十億、幾百億的收益”
他就像表演啞劇的龍套,緊閉著嘴巴,雙手卻蝴蝶般地上下翻飛――這顯然讓長椅另一邊的老太太更加不滿,連她的杜賓都開始叫喚了。
與本尊滑稽的坐姿相反,此時在三千世界里,夜雨所扮演的小忍者正瀟灑地大步流星,像傳奇故事中的大師那樣在樹梢之間跳來竄去,專挑那些甚至不允許踏足的區域,以此盡量規避玩家的注目。
“注意不要移動得太快,”電子合成音突然打斷夜雨的絮叨,“不想再穿越的話,就不要引起監督者的注意!聽見了沒有?”
“但是結果是一分錢都賺不到,它們全部失敗了。”夜雨搖搖頭,答非所問,“知道為什么嗎哥們兒?因為‘三千世界’的每一臺服務器都在愛麗絲手上,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它可以直接關閉那個被修改過基本算法的‘世界’你也許真的很厲害,但你贏不了愛麗絲的沒有人能。”
“這次不同了,相信我”合成音意味深長地哼笑了一聲,“這一臺服務器,它關不掉。”
“別吹牛了你,地球上怎么可能有愛麗絲關不掉的服――”夜雨剛準備揶揄一下這家伙的不自量力,卻突然打了個激靈,與最基本的常識同時涌入腦海的,還有混雜著一絲敬佩的恐懼。“除非,你”
“三千世界”的服務器陣列幾乎全都屬于“愛麗絲的資產”,但有一臺卻可以被認為是“愛麗絲”本尊――那被稱為“夢想壁壘”的根服務器而地球人都知道,愛麗絲是無法被關閉的――連它自己都沒有這個神圣權限。
想到這里,夜雨本能地抬頭仰望,那墨色的蒼穹之上,并沒有‘夢想壁壘’的影子,卻也已經出現了點點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