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玉的話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宴無雙微微顫抖著,只覺得胸膛一陣陣的悶痛,就像是被她的話一下下狠狠的打在上面了一般。
呼吸幾乎都成困難了,宴無雙不由得痛苦的佝僂著身軀,張著嘴試圖大口的呼吸,她想說什么,可是說不出來……像是有什么死死的堵在了喉嚨間一般。
子瀾眼看情況不對,一把推開了秀玉扶住了宴無雙搖搖欲墜的身子,“雙兒,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說話間,他的手已經摸上了她的脈門,可是卻被宴無雙一把甩開了,“我沒事……”
好不容易低喃出了這一句話,宴無雙喘息得更厲害了,她死死的瞪著眼睛,有些充血的眼珠子目不轉睛的看著離殤。
“離殤……”她微微的叫了一聲,雖然微弱,可是她卻掙扎著,掙扎開了子瀾的攙扶,狠狠的道:“你起來啊……離殤你起來!”
手中的劍就那樣丟了過去,丟到了離殤的身前,宴無雙冷笑出聲,“我知道你不期望誰的原諒,但是我也不會領你的情的,你若是還有一點骨氣,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離殤……那就站起來,斬斷那些鬼東西,我不要什么血淚……用你的生命來延續我的生命……我不稀罕。”
“念兒!”秀玉幾乎是憤怒的叫了一聲,一把抓過了宴無雙的手臂,她整個人幾乎早已經是一片搖晃的樹葉一般輕巧了,這一把將她的身子狠狠的板了過去,還沒有站穩,一巴掌又扇了過來。
狠狠的,響亮的‘啪’的一聲脆響,宴無雙卻早已經被扇得跌倒在地,虛弱得匍匐著微微顫抖。
“念兒……”子瀾著急的伸手要來扶,卻猛然看到宴無雙冰冷的眼睛,他愣住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宴無雙歪著臉,臉上已經是紅腫一片了,可是她卻是連看也沒有看秀玉和子瀾一眼,只是冷眼看著離殤微微抖動的睫毛……
她知道,他能聽見,她的胸腔一陣陣的翻江倒海,那種難受讓她感覺有什么東西要從她的體內沖破了一般,可是她咬牙忍著。
“你就算死了,我也不會領情的,離殤!”宴無雙的心都在顫抖,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冰冷無情到這樣的境地。
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離殤……他又怎么可能放棄呢。
離殤的眼睛終于是睜開了,可是那雙眸子再也不是宴無雙見過的無邊無際的黑暗,那爽眸子再沒有如墨一般濃稠的吸引力……
他的頭發早已經是雪白一片,而現在……竟是連眉,連睫毛也是一片冰霜了……而他那一雙眼睛,在睜開時,也只剩下一片純凈的灰白了……
沒有雜質,只有無邊無際的像是冰霜一般的顏色。
“離殤……”宴無雙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她趴在地上只覺得這空氣竟是比任何冰雪天氣都還要寒冷,冷得她顫抖不停,冷得她幾乎要掉眼淚了。
那些枝枝蔓蔓似乎終于肯停手了,可是卻像是突然被什么摧毀了一般,迅速的以一種詭異的姿態一點點的頹敗,枯萎……
那些枝蔓從離殤的身上脫落,只剩下一條條枯黃干枯的藤條,這些藤條迅速的枯萎,像是被什么快速的吸走了生命力一般。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離殤站在那里,渾身都是一種冰寒的氣息,那種冰寒順著枯萎的枝蔓一點點的蔓延,那干枯的枝蔓竟然就那樣被凍結成冰。
那些冰霜覆蓋到那血淚的花蕊時,卻止步了,四周的嚴寒包裹著那一一朵血紅的花,它像是盛開在冰雪之中的火焰一般。
那火焰一般的花蕊一點點的舒展開來,花瓣似血一般的濃厚,一片片的張開……那種詭異妖冶的美,一層層的包圍著,一層層才重疊著,無數的花瓣舒展,盛開出了一朵比血還燦爛的花來……
血淚……開花了。
當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件事情時,大家都目不轉睛的看向了離殤,他站著,身影依舊高挑,卻沒有了當初的強壯高大。
他的白發白眉和灰白的眼睛,那樣的詭異……卻在這一片寒霜的空氣中,讓人覺得有一種妖冶的美。
他的笑容就那樣綻放開來,無比安心卻又滿足,就像秀玉說的,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見他開心過。
就連宴無雙,也從來看不到他笑容里會有開心的成份,可是這一刻……就連他的眉眼,就連那已經空洞一片的眸子里,也泛著那樣欣喜快樂的光彩。
“是我毀了你的人生……現在便許你一個未來。”離殤的聲音低啞,他的眼神像是穿過了無數的空洞和黑暗,輕輕的……柔柔的落在了宴無雙的身上。
無法阻止……宴無雙眼看著離殤說完這一句話后,身子轟然倒塌……
離殤,這個名字,這個身影在宴無雙的心里那樣的強大,無所不能,不可反抗……可是卻就這樣倒在了她的面前。
子瀾和秀玉都急忙的上前扶住了他的身體,他們似乎早已經準備好了一般,將離殤抱了起來就往一邊的浴桶走去。
鐵制的浴桶,下面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幾乎將浴桶都燒紅了一般,煮沸了的藥水‘咕咕’作響,離殤的身體被放下去的那一刻……
那冰一般的溫度似乎絲毫沒有得到緩解,倒是一股濃厚的霧氣騰升起來,帶著濃厚的藥味。
霧氣中,宴無雙看到了離殤的臉,蒼白得幾乎凍結成冰的臉,還有霧氣中他的白發白眉……
“啊!”宴無雙尖叫一聲,頭痛欲裂,胸口處那阻擋忍耐了許久的氣息瘋狂的涌動起來。
“噗……”終于,那所有的疼痛和所有的憤怒還有不甘,都化成了一灘血水,從宴無雙的嘴里噴了出來,染紅了她的衣裙,染紅了地上凍結的冰雪……
模糊了她的眼睛,她的世界一片血紅,她緩緩的到底,模糊中,那一片血紅里……她看到自己的血染紅了離殤的白發……
她好想就此不要醒來了,血淚她不稀罕是真的,可是她更不想的是將自己的生命建立在別人的生命之上。
活著……所有罪惡的深淵,所有痛苦的源泉。
她不想活著,可是偏偏世界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傻瓜……希望她活著,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她還有什么臉面活著?她還有什么理由活著……為自己活著?
這命……早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了,如今,更加的不屬于她了。
宴無雙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渾渾噩噩的夢境里糾纏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
死是解脫,但是如今對她來說,活著是痛苦……死卻也不是解脫。因為死了……會讓別人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能睜開眼睛,可是她就是模模糊糊的看到了熟悉的幔帳,還有子瀾憔悴的臉。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窗外,落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那雪白冰冷的顏色,讓人看著……就覺得心里似被什么揪著一般,只留下了一胸膛的痛。
“終是什么也留不住!毖鐭o雙輕輕的嘆了一聲,她的聲音還很沙啞,帶著一份難以言說的滄桑感。
子瀾似乎也很久都笑不出來了,看見她醒了,心里那種欣喜卻是怎么也無法表達到臉上來,他輕輕垂眸,只是一句淡淡的溫暖的問侯,“醒了!
宴無雙想輕輕坐起來,發現自己的身體越發的沒有力氣了,心里一嘆,卻不由自主的咳了起來。
子瀾忙將她扶了起來,替她拍背順氣,好一會兒她才緩和過來,穩住了呼吸,臉色蒼白的看向子瀾那一雙絕世的桃花眼。
沒有了當初的灑脫,沒有了那一種看輕天地的傲氣,留下了只有一片平淡的眸子,宴無雙笑了笑,所有的人都在改變……
歷經愛恨,越過生死……所有的人都變得滄桑,變得猶豫……變得脆弱,但是卻越發的堅強了。
“他……怎么樣了?”她害怕改變,可是垂了眸子,卻不得不問。
她一閉眼,眼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離殤的白發,像是他灰白的眸子……揮之不去的一片冰霜,凍得她要窒息了。
他蒼白的臉,最后一幕時綻開在嘴角的笑容,像是深深的印刻在她的心上,永遠永遠……都不可能揮開了。
“暫時沒事。”子瀾的回答明明是好的,能讓宴無雙松一口氣的,可是卻又偏偏那樣的沉重……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暫時……多么恐怖的字眼。
宴無雙抬眼看了看四周,卻猛然想起……他們現在不是該在行軍的路上嗎?住的一直是帳篷,哪里來的這樣雅致的房間?
“我們在哪?”宴無雙突然有些慌亂的抓住了子瀾的手,“離殤呢……他在哪?還有軍隊呢?”
“我們已經到了卞城,這里是縣令的府上,軍隊已經早城內布防,大軍也已經離城駐扎,北宸風的軍隊……就在城外三十里。”子瀾的聲音猛然提起那個名字時,宴無雙的心還是顫抖了。
恍若隔世……恍若早已經經歷的生死一般,那個名字……那個人,在她的腦海里,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般,那樣模糊。
可是偏偏又漸漸的清晰起來。他的笑容,他的眉眼,他的憂愁……他的怒氣,還有他的溫柔……一點點的清晰起來,原來他……在她的心里,清晰得如同她自己一般,以為忘記了,以為可以放棄的。
最終,什么也沒有忘記,更是深刻的銘刻在了她的生命中,在她的靈魂里。
宴無雙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心口,糾結道:“要……打仗嗎?”
她忘不了兩年前的那一戰,忘不了兩軍對持的畫面,忘不了那些廝殺的士兵還有噴濺的鮮血……也忘不了百姓眼中的恐懼……更忘不了戰爭中高高在上的他,那冰冷無情的雙眼。
戰爭,多么恐懼的字眼。
“這是他們之間的恩怨,與你無關……總是要了決的。”子瀾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偏偏頭,像是逃避宴無雙的眼神一般,笑著從袖里拿出了一個盒子。
“這個……”子瀾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用修長完美的手指打開了盒子,那里面是一顆血色的藥丸子。
讓人覺得恐懼的顏色,鮮紅得觸目驚心,卻偏偏有一片暗紅在其中,讓人惡心……
宴無雙偏開頭,就算不說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既然已經無法阻止……你何不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呢?”子瀾將盒子輕輕的遞給了宴無雙,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笑還是愁,“或許……能做這件事情,于他來說,是這輩子最值得開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