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瀾微微的嘆了一聲,垂眼時才發現宴無雙已經睡著了,看著她安穩的睡顏時,子瀾的心里柔軟了起來。
他對她的感情,那種想守護在她身邊的強烈愿望,是不是從她第一次硬闖藥王谷時……便已經萌芽了。
不然……為什么她落崖時,只是看到了她眼中那種突然綻放出來的一種對于痛苦的解脫時,他就毫不猶豫的救了她。
不論她是不是幼時那個倔強的丫頭,子瀾對于她的那一種牽扯不清卻又無法放手的感情,從一開始……便已經注定了。
感情……對于浪跡天涯逍遙江湖的子瀾來說,是那樣虛幻的東西。可是感情也那樣的神奇,不過一眼而已……第一眼見到,他就明白,她是他想要得到,想要守護的女人。
第一次見她時,他就明白,他無法放手,就算……她的生命需要犧牲離殤才能維持下去,對于這一切,他竟然是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只因為……那血淚是唯一的希望了。錯失這一次,誰敢擔保世界上還有第二株血淚?誰又來保證,宴無雙能等到第二株血淚盛開……
所以子瀾的痛苦不僅僅是責怪自己的無能,他更是氣……氣自己放任離殤的性命來救宴無雙。
這樣的他……總讓子瀾覺得……自私得可怕。
可是又別無選擇。
子瀾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將一切愧疚和不安都壓了下去,只剩下了決絕的雙眼,他必須得狠心。
子瀾放開宴無雙的小手,將她的手放進了被子里,又替她蓋上了一層裘毛被,這才轉身離去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過了今天,也許宴無雙就有救了,可是離殤……過了今天,真的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結果。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不能回頭了。
在這山谷的深處,遠離軍隊駐扎的地方,還建有一個帳篷,一個用黑布搭建的帳篷,這個帳篷的四周寸草不生,樹木枯死……
只要微微的靠近,似乎都能感受到這種強烈的死亡氣息。
這個帳篷由明月閣的頂尖高手全力守護著,任何人不得靠近,子瀾一步步的走了過去,腳踩在那寸草不生的地面上時,那種死亡的氣息幾乎刺痛了他的心。
高手們整齊的出來,子瀾只是輕輕問道:“他進去了嗎?”
“是。”黑衣人的聲音永遠的冰冷無情,讓天空中濃厚的黑云都變得更加的壓抑了。
“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都退下吧。”子瀾輕輕說完,抬腳進了帳篷。
黑衣人只聽命令,從來不問為什么。
他們的使命就是跟隨離殤,并且守著這個帳篷,等到離殤和子瀾都進去以后,他們就退下,不再守護著,因為就連他們……也不能知道帳篷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黑衣人很快的消失在冰冷的空氣當中,天空越發的黑了,黑云濃厚的壓向地面,好似生生的要將這白天都變成黑夜。
子瀾進了帳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目刺痛人眼睛的白發,離殤安安穩穩的坐在椅子上,輕輕的閉著眼睛,似乎很淡然的等著子瀾的到來。
“秀玉……準備好了嗎?”子瀾緊緊的捏了拳頭,看向一邊低頭悲傷的秀玉。
秀玉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倒是離殤輕輕的睜開了眼睛,綻放出一抹淡然的笑容來,“秀玉做事你就放心吧……這就開始,你們記得……不論發生什么事情,待會兒都不要靠近我。”
說著,離殤的眼睛轉向角落里那一盆詭異的植物,血淚越發的大了,那一朵凝聚了鮮血的花蕊已經有幾片花瓣舒展開了。
那花兒越發的鮮艷了,像是一滴濃厚的鮮血一般的凝固在那里,四周那些長著尖刺的葉子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離殤笑了,“這一次過后……便可以開花了,這些花葉也開始瘋狂了,你們離遠些……切不要讓花葉碰到了,不然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子瀾和秀玉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捏著拳頭退后了幾步,遠離了血淚。
因為它是這樣可惡的東西啊,吸血時到處舞動,若是那針尖觸碰到任何人的肌膚,那么它都會毫不猶豫的吸取鮮血,可是偏偏……它若是吸取到哪怕一點不屬于寄主的血液,它就會枯死。
這樣可惡又該死的東西,讓子瀾和秀玉每次都只能遠遠的看著離殤在痛苦中掙扎,看著他像現在這樣,被這些恐怖的枝蔓爬滿了全身,吮吸著他的生命。
離殤死死的捏著拳頭,坐在椅子上的身體已然有些支持不住,可是他死死的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哪怕一點點的聲音來。
空氣里只有粗重的喘息,還有那些花葉吸食時詭異的聲音,離殤的白發越發的滄桑了,他的身子突然歪斜,從椅子上滾了下來,跌倒在地。
那些枝蔓沒有絲毫要放過他的意思,依舊緊緊的纏著他的身體,貪婪的吸食他的血液。
“師兄……”秀玉痛苦的尖叫幾乎響徹了這個詭異又安靜的夜空,她想沖上前去的,可是被子瀾一把抓住了。
她知道不能上前,否則前功盡棄,可是叫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看著他如此痛苦的掙扎,她好恨啊……恨自己竟然不能為他分擔哪怕一點點!
子瀾的手雖然抓著秀玉,可是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的眼睛幾乎都要充血了,可是他無法放開秀玉,甚至無法挪動他的腳步。
他究竟是有多自私啊!
子瀾的心緊緊的糾結在了一起,那種痛苦和愧疚……那種強烈的譴責,幾乎讓他眼淚都要不停使喚的飆出來了。
可是他沒有哭,也沒有動。
只是死死的抓著已經痛哭得沒有絲毫力氣的秀玉,只是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離殤痛苦的在地上掙扎……翻滾。
時間過得那么慢,明明早應該夠了,可是那些枝蔓遲遲不愿意退開,似乎生根在了離殤的身上一般,勢必要將他吸食得干干凈凈。
“師兄……師兄……我們不救了好不好……求你……求你……放棄吧,放棄吧!”秀玉淚流滿面的臉和她痛苦的哭聲幾乎將空氣都染得悲憫了,她幾乎哭得要暈過去了。
可是離殤咬著唇,唇邊流下鮮血來,他依舊是一聲不吭,白發那樣的刺眼,他的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了,可是他的眼睛卻依舊那樣的堅定。
堅定的回答了一切。
子瀾突然松手,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他從那種痛苦里掙扎出來,卻猛然看到銀光閃過……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的,他猛然飛身而上……
他的身體擋在了離殤和血淚的身前,在劍光冰冷的銀色中,他看到了宴無雙憤怒的眼睛,他就知道……是她。
宴無雙的劍被子瀾突如其來的遮擋嚇住,未免刺傷他,宴無雙慌忙收劍,也在那一秒,她的身體幾乎被子瀾死死的禁錮住了。
她驚恐的睜著眼睛,看到離殤身上那些枝蔓瘋狂的恐怖的帶著尖利的針尖超他們追來,子瀾的身影移動那么快,幾乎在針尖碰到他背的那一秒,他已經帶著她離開了那些針尖能追到的范圍。
子瀾才將宴無雙放下來時,宴無雙又看到那些枝蔓移動著回去,追不到子瀾和宴無雙,它們又回去了,依附在離殤的身上……
那樣恐怖卻又詭異的情況,讓宴無雙尖叫出聲,“救他啊,你們在干什么?為什么不救他?”
宴無雙說著,舉著劍就要上前,子瀾一把抓住了她,幾乎從來沒有這么大聲的吼道:“不能去!”
宴無雙的身體被制止,剛轉過身來想質問子瀾時,臉上已經被狠狠一巴掌打過。
“啪”的一聲,格外的響亮,格外的意外,那一聲響過,空氣恢復了寧靜,宴無雙不可思議的睜著眼睛,看著眼前站著的秀玉。
她的臉還微微作痛,秀玉的手還微微顫抖。
秀玉的眼淚還在流,她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卻是冷笑了起來,冷厲的吼道:“不要自作聰明!”
宴無雙愣在原地,臉微微偏著,她看著秀玉痛心疾首的模樣,卻忍不住問道:“秀玉……為什么連你也不阻止他?他到底在做什么?你們沒有看他那樣子嗎,他會死的。”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秀玉吸了吸鼻子,可是卻吞不回眼淚,子瀾原本抓著宴無雙的手也漸漸放開了,他也只能無聲的低頭嘆息。
“你知道那是什么嗎?”秀玉突然指向了那株詭異的植物,宴無雙看了一眼,那樣邪惡的花朵,恐怖猙獰的枝節,她茫然的搖頭,卻聽秀玉道:“那叫血淚……是用人的血才能養活的。”
“為什么?”宴無雙的心里一陣陣的顫抖,她看著離殤死死的咬唇趴在地上,堅強的一動不動,可是他微弱的身軀顫抖著,空氣里全是他粗重又痛苦的呼吸聲。
宴無雙好害怕,回想起這幾天發生的種種事情來,她不可置信的搖著頭,卻猛然聽秀玉尖利的聲音道:“師兄不想告訴你!但是現在既然你看到了,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不……”離殤微弱的掙扎聲沒有阻擋主秀玉的聲音,她大聲且又憤怒的道:“血淚,就是唯一能留住你性命,唯一能讓你身體復原的東西!”
像是一記悶雷一下打在了宴無雙的心上,她呆愣著,眼里只看到了離殤痛苦狼狽卻又咬牙死撐的模樣。
為什么……為什么……
“師兄不想讓你知道,就算你依舊恨著他,他也不想告訴你他到底犧牲了些什么!”秀玉越發的激動,子瀾輕輕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小聲道:“秀玉,不要說了!”
“要說,為什么不說!”秀玉一把甩開了子瀾的手,捏住了宴無雙的臉,讓她不得不去面對著離殤痛苦的樣子,“你的身體還能撐多久你自己比誰都清楚……一個月?兩個月?或許不出十天!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么事情,但是我知道你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你連那個病懨懨的皇帝你都能原諒……可是就算你要死了,你也不曾原諒過師兄!”
宴無雙想搖頭,可是秀玉緊緊的抓著她的臉,讓她絲毫動彈不了,只有瞪著眼睛死死的看著離殤似乎已經昏迷了的虛弱身體,他長長的睫毛似乎都染上了白霜……那蒼白的臉也像是被凍結了一般。
毫無氣息……絲毫感覺不到生機,就像是帳篷外那枯死的土地一般,讓人絕望的死亡之氣。
“就算師兄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可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我從來沒見過師兄真的開心過……他的人生都由不得他自己,他就算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到現在也夠了,也夠了啊……現在站著的人是你……能活下來的人還是你!你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