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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培明年二十九才從國外回來,余冉和他短暫地聚了一回,后者就匆匆趕回外公家過年了。
虹城的年味不重,除夕當天,余冉乘地鐵去給媽媽家換了副對聯,回來時帶了倆紅燈籠掛自家陽臺上。晚上看春晚,在客廳守歲睡著了,半夜凍醒,被陽臺的紅色幽光給嚇得一激靈。
然后他就把紅燈籠的燈給掐了。
醒了正好看刷屏的微信消息,多是群發的新春祝福,他復制其中一條,也群發了回去。
很快,置頂有了消息。
J:群發?
余冉立刻手速如飛,打了一串:祝紀先生新年快樂,萬事順意,得償所愿,恭喜發財,身體健康,開開心心!
J:還有?
余冉:想不出來了。
紀肖鶴轉賬一筆,附文:壓歲錢。
余冉默默地數完后頭的一串零,回復:[驚]太多了。
J:多嗎?我每年都給培明這么多。
余冉:……
可惡的有錢人!
最后還是沒收。
大年初一晚上,正在廚房煮泡面的余冉聽見一陣門鈴聲,他關小火,匆匆趕去開門。
旺財蹲在門口地毯上搖尾巴。
“誰啊?”
一個有些模糊的聲音傳進來:“我啊!”
紀培明?
余冉一手握著鍋鏟,一手擰開門,門開了,涼風先灌進來。
紀培明背著包,手里提著一個24寸的行李箱,余冉很驚訝:“你不是在你外公家?”
“四個小時前我還是在的。”紀培明摘了鴨舌帽,對著旺財張開雙臂,“寶貝,想不想我!”
旺財繞著他打轉。
余冉一臉疑問,但想起自己的泡面還在煮,不好滯留太久,趕緊走回廚房:“吃了晚飯沒有,要不要分你一碗泡面。”
紀培明道:“兩碗,謝謝!”
余冉道:“滾你,我就最后兩包,全下了!”
“太慘了吧崽。”紀培明跟進廚房,“怎么過年就吃泡面,要不要爸爸給你訂一桌滿漢全席送來。”
“吃不起。”余冉把泡面分裝兩個碗,遞給他一碗,“吃完你洗碗。”
紀培明哀叫:“你就不能買個洗碗機嗎?”
余冉冷漠:“沒錢。”
吃完飯,紀培明乖乖洗了碗,又出來翻背包,翻半天,翻出個比手大點的東西。
余冉問:“這什么?”
紀培明得意洋洋地揮了兩下:“云臺相機,我在拍vlog。”
余冉興致缺缺:“哦。”
“我這次去國外拍了好多素材,可以做一個系列的旅游視頻。”紀培明又從包里翻出筆電,在地毯盤膝坐下,“對了,你未來幾天都沒事吧?休息吧?”
余冉道:“當然,怎么了。”
紀培明沖他聳眉:“要不要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去嵐城!”
余冉道:“你就為這事來的?”
“對啊!”紀培明突然變了副嫌棄的神色,“當然也不全因為這個,羅嘉鈺跟他姐今天上我外公家拜年了,看樣子還得住下來,我看他煩,我就跑了。”
羅嘉鈺的姐姐,紀肖鶴的前女友。
過年去拜年……
余冉腦子有點發麻,沒多想,話就脫口而出:“他們怎么去拜年了?”
不是分手很久了嗎。
紀培明盯著屏幕,漫不經心道:“還能為啥,他姐想和我舅復合唄,陣勢可大了,不止他們姐弟倆,連他們父母都一起來了,跟上門議親似的。”
“我是覺得吧,這次他們要復合了,那結婚就是板上釘釘了。雖然我對羅嘉鈺很有意見,但他姐還是可以的,論家世相貌都配,我外公可滿意她了,他倆分手的時候他氣得打電話把我舅罵了一頓……”
電視畫面有一瞬間的黑屏,余冉看見屏幕里映出的自己,臉色難看到可怕。
紀培明絮叨完,提高嗓門問他:“到底去不去啊!”
“去。我先洗澡。”
余冉幾乎是落荒而逃。
紀培明完全沒發現他的異常,自顧道:“那我訂票了,明天飛!”
房門“砰”地闔上。
余冉站在衣柜前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沒開燈。
窗簾沒拉,外頭的光透進來,映得室內地板和半邊床一片斑斕。
他后退五步,膝彎碰到床沿,順勢坐下。
微光勾勒出一個佝僂的影。
紀培明方才的話在腦海里一遍遍回放,復合、結婚兩個詞像針一樣扎進酸軟的心里。
余冉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想,等他被敲門聲驚醒,那些腦海里盤旋的都像潮水一樣退去了。
“你洗好了沒?我想出去買瓶可樂,要不要一起去趟超市?”
是紀培明的聲音。
余冉做了個深呼吸,起身拍拍臉,動用自己的職業素養,演成一個沒事人。
暗戀的人,連光明正大的傷心都不敢。
他拉開門:“走吧。”
紀培明看他的模樣:“你到底洗沒洗?”
“回來再洗。”
余冉不愿多言,徑自走到玄關,拉開抽屜,掏出口罩和帽子戴上。
次日起飛前,余冉先把狗送到了李月妮家。
李月妮牽著旺財朝他揮手:“玩得開心!給我帶點嵐城的特產回來就好!”
候機的時候,紀培明掏出了他的云臺相機,對著周圍拍了一圈,最后將鏡頭對準余冉:“陪我出去玩的孤家寡人余同學。”
余冉沒理他,臉包得嚴實,在看媽媽發來的照片。
紀培明又將鏡頭對準自己,起身走了:“帶你們看下這個虹城的新機場……”
余冉滑動拇指,照片里不再單她一人,好幾張是和各色皮膚的外國友人合影,大家都笑得很開心,她或站邊緣,或在中心,含蓄地笑。那個一直被她提及的虹城阿姨,也常出現在合影里。
看完照片,余冉點開她的語音。
媽:“小冉新年快樂哦,新年要賺大錢!我在船上很好,和阿姨一起過的年,她帶了紅酒,我頭一回喝紅酒,她說這酒的年份很好,會很好喝……”
余冉的壞心情在她的語音里跑掉了一點。
嵐城不似虹城溫暖,兩人都換上了羽絨服,到酒店放了行李,在附近玩了一圈。
第二天,去了當地最有名的商業街,商業街臨江而立,江上還有一座大畫舫,到了晚上,整條街連著畫舫一起亮燈,造就一座不夜城。
人遇到吃總是愉快的,商業街小吃最多,余冉提了滿手的小吃,邊吃邊看紀培明拍vlog。
“好多游客。”紀培明邊盯著畫面,張嘴沖余冉要吃,“臭豆腐,留兩塊給我。”
兩個人閑晃到夜里,商業街亮起了燈,紀培明站在高處拍了夜景,關掉相機:“走吧,該到我們的號了。”
他說的是商業街很火的一家火鍋店,全天都在排隊,兩人下午領號的時候已經排了近千桌。
嵐城人喜好吃辣,火鍋湯底皆是用辣椒熱油熬制而成。一頓火鍋下來,余冉灌下肚的冰飲比涮的菜還多,紀培明能吃辣,但到最后也扛不住了。
兩人住的是雙人間,半夜,紀培明被余冉推醒。
再半個小時后,兩人從溫暖的酒店房間轉移到了醫院冰冷的輸液大廳。
紀培明竟然沒忘記帶他的云臺相機,鏡頭對著余冉肆意嘲笑:“恭喜余同學解鎖吃嵐城火鍋打吊瓶的成就。”
余冉蔫在排椅里,顫巍巍地抬起左手沖他比了個中指。
紀培明大驚失色:“欸欸!回血了,別亂動啊!”
嵐城之行一共五天,余冉打了三天吊瓶。
他病著,紀培明也不好出去玩,就悶在酒店修片剪視頻。游客照是最先修好的,余冉翻看的時候想起自己好久沒發微博了,也得營個業,于是挑了十幾張,請紀培明幫忙拼了圖,發了微博。
粉絲的動作很快,余冉發現自己的點贊、轉發和評論都比以前多了些,底下已經有粉絲將微博頭像換成了他剛發不久的照片。
【小余的腿毛:我的天,嵐城!!商業街!!!我就是嵐城的!!但是我嫌商業街人太多了不想去擠QAAAQ我后悔了!我為什么要拒絕姐妹的逛街邀請!】
【蔻蔻醬:這張在滿城燈火中的側影我愛了,小余側顏絕美。】
【西瓜霜:我已經換上了。】
【草莓湯:我們撞頭了。】
……
余冉點開她們說的那張照片。
是在商業街上面等亮燈的時候,紀培明抓拍的。底下燈火成海,畫面里的他微仰起頭,瞇著眼迎著風,額前的碎發也被風撩到了耳后——
他當時在想什么呢?
好像是在想紀肖鶴。
自從除夕之后他們就沒再聯系,可余冉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想歸想,卻是不敢再聯系,連發朋友圈的心情都一并熄滅了,只想把之前發的,通通都刪了。
感覺自己像個丑角。
一廂情愿那么久。
紀培明之前的話又在腦海里滾動:“……論家世相貌都配,我外公可滿意她了……”
余冉這些天也審視了自己多遍,相貌他臉皮厚地自認配,可性別、家世,這兩樣無論哪一樣他都占不得好。
——暗戀真是太苦了,暗戀一個同性別的人更是苦。
安靜的房間里,突然響起紀培明的聲音:“欸,你睡了沒?”
余冉半死不活地動了下腿。
紀培明接著道:“初七高中同學聚會,一起去玩啊!”
余冉拒絕得很干脆:“不去。”
“你別啊,那么多年不見了,你連同學群都沒加,群里的人都想你呢,讓我一定要把你帶去。”
余冉拉起被子蒙住頭:“再說,別說話了,我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