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后,方辰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邢覺非。
那天,男人跟著她上了樓,她卻連門都沒讓他進去。
門合上的那一刻,邢覺非對她說:
“我志在必得。”
方辰知道自己攔不住他,所以她只能防住自己。
但她不知道的是,這個人在她門口站了很久;還有個人,在她樓下等了很久。
很久很久。
十二月底,有工人上門來安裝監控,屋里屋外都有。還順便送來了“免費”的阻門器、扣鎖和報警器。
是邢覺非嗎?
方辰踟躕半天,還是給他發了個謝謝過去。
他說不用謝。
結果當天下午就有另一撥人來了。
安裝工人拿著工具,看著墻上那幾個簇新的探頭,一臉茫然:“邢先生不是說,你們家從來沒裝過這個么?”
方辰心里咯噔一下:她……好像弄錯了呢。
后來,邢覺非沒過問之前那套是誰送來的,方辰便也不去深想。
年關將至,秦月白來得更加頻繁了。
來得多了,她自然也就不再拿阿杜當借口,送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夸張。每次她都是和王媽一起擰著大包小包爬樓梯,累得滿頭汗。
方辰很是過意不去,但秦月白卻嫌她和自家人生分了。
“你哥出差去了,我一個人在家能干嘛呢?每天閑得不要不要的。不過啊,你舅舅還是太心急了些,這么大個公司,哪是說接手就能接手的呀?覺非連家都沒成呢,好歹得先找個岳家幫襯么不是。他倒好,天天把孩子往外到處派,說是想讓他多欣欣臉的,結果搞得年都不一定能回來過,辛苦的嘞……”
絮絮叨叨的話語,話里話外的意思,讓方辰本來暖烘烘的心漸漸涼了下來。
可是,秦月白是邢覺非的母親,做母親的那點小心思,她有什么資格來挑剔?
何況她本來就心虛。
“囡囡,后天年夜飯,你要回來吃的哦?”秦月白抱著阿杜,一臉殷切。
“我……”
她的眼神,讓方辰不知如何開口拒絕。
“我什么我的,你是要舅媽親自上門來請呀?”
無法,方辰只得先行應下。
送走秦月白,她理了理年前最后的一批稿子,傳好文件,就去找毛嘉欣她們吃年飯了。
吳賽賽第一個來。
“新鮮,我以前還沒和家里人以外的吃過年飯呢。”
幾個月過去,她臉上的笑容終于多了起來。
方辰放了包,給自己倒了杯水,隨口說道:“你那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年飯都不一起吃的?”
“咦?我以前有朋友嗎?我怎么不知道?”
吳賽賽說著,將一把瓜子放在了方辰手里。
方辰卻伸手就推了她一把。
“你個沒良心的,有新歡忘舊愛。你以前那群朋友聽了這話不得難受死啊?”
“她們現在見到我都裝不認識的。既然不認識,哪里會難受?”
吳賽賽這話說完,包廂里就安靜了下來。
但事實確實如此。
直到父親被帶走之前,吳賽賽都一直認為她有很多‘朋友’。
這群人有的和她一起在機關大院長大,有的則是父親下屬的孩子——總之,他們捧著她,哄著她,把她拋向了云端。
然后重重摔下。
十一月之前,吳賽賽還以為父親只是去配合調查。
但身邊這群人顯然比她的消息靈通。
當電話再一次被人掛斷時,吳賽賽終于明白:她爸啊,回不來了。
不過是站錯了隊,跟錯了人;可問題一出,曾經最出風頭,卻也是最沒根基的那個,就被拉出去頂了槍。
父親出事后,吳賽賽身邊那些趕都趕不走的追求者不見了,有事沒事來打秋風的窮親戚不見了,成日往家里送東西的叔叔伯伯也不見了,就連母親,都只知道躲在麻將館里,一整天一整天不回家。
她覺得很孤獨。
還好,方辰和毛嘉欣還在。
在她無家可歸的時候,她們收留了她;在她被無情的判決結果嚇到崩潰時,她們抱住了她;在她被勢利的前男友羞辱的時候,她們撐住了她……
當然,最后那件事,是魏東亭第一個出來幫忙出了頭。
這是后話了。
總之,這兩人接納她、愛護她,就像她們愛對方一樣。
在吳賽賽闖進來之前,方辰和毛嘉欣是一套完美的雙星系統,日日夜夜,歲歲朝朝,互相繞著對方旋轉永不分離。
后來,她來了,她們就成了三體——建立好的平衡突然被打破,每個人都要重新適應。
但好在,這種狀態雖然混亂又無序,卻別有一種熱鬧有趣。
方辰正陪著吳賽賽磕著瓜子呢,毛嘉欣來了。
這女人推開門,就被包廂里這有些低沉的氣氛嚇了一跳。
“誒?我沒記錯的話,咱們今天是來吃年飯的吧?”她上來就將有些惆悵地兩個女人全摟在了懷里,“怎么,我就談了個戀愛、冷落了各位幾天而已,你們就幽怨成這樣了?賽貴妃,辰貴妃,你們倆好歹也跟了我這么久了,怎么就連這點風波都扛不住啊?朕很痛心,很失望!”
“去你的!”
“滾哪!”
三人恢復了嘻嘻哈哈,一頓年飯吃得是又哭又笑,好不快活。
誰說女人之間沒友情的?
女人之間的友情,是愛情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這種愛,和性別無關,和年齡無關,和存在形式無關。
只和愛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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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年飯,三人就各回各家去了。
方辰要趕回去喂貓,吳賽賽得去陪著她那個神經衰弱的母上,而毛嘉欣則收拾收拾就準備啟程回廣東老家去了——雖然她的父母已經各自成家,但中午晚上兩個新家庭的年飯,毛嘉欣還是得回去吃一下。
畢竟有爸有媽在的地方,才是家。
于是除夕這天,方辰也還是回了趟邢家。
因為秦月白真的上門來接了。而邢江來則坐在樓下的車里等。這對夫妻,一個□□臉一個唱白臉,配合默契,不愧是一家人。
方辰不由得嘆了口氣:罷了,不過是吃頓飯。
邢覺非不在,邢江來又不說話,一頓飯除了秦月白和方辰偶爾聊幾句,互相夾夾菜,從頭到尾都很是沉悶。
但方辰知道,為著她的到來邢江來很高興。
因為直到她離開時,他都一直待在一樓——以前他可是從來都不看什么聯歡晚會的。
方辰一時心軟,便多坐了會兒。
被邢家司機送到美蘭苑時,已經是快十一點的事了。女人甩著鑰匙圈,哼著小曲兒,腳步輕快地爬到了五樓。
她還是在這里最輕松啊。
可登上最后一級臺階時,方辰的腳步卻頓住了。
對面那家門口的地上,坐著個人。
“我忘帶鑰匙了。”那人抬頭,聲音沙啞。
方辰想了會兒:他指的應該是自己外婆家的鑰匙。
關她什么事?
“墻上不有開鎖的電話么,難不成你連手機都忘帶了?”她說完轉身就去開自己家的門。
“過年,找不到人。”
“哦,那你過幾天再來吧。”
她要心硬如鐵!她要冷酷到底!
“我餓。”
男人抬頭,眸光閃動,里面似乎還有水汽。
靠!
方辰最受不了童朗用這種眼神看著她——狗狗一樣,委屈巴巴,讓人無法拒絕。
但她不是只喜歡貓么?
解釋不通……
所以還是賤啊。
門鎖銹了,開起來頗有些吃力。途中,方辰瞥了眼童朗擰著的行李包:“你這是……回來度假的?”
童朗點點頭,又搖搖頭。
方辰挑眉,心想估計說來話長。
門打開,燈亮了,她才看出這人的不對勁:皺巴巴的衣服,冒茬兒的胡子,青灰的臉色……
很不正常。
被女人打量了會兒,童朗有些不自在地向后捋了捋頭發,問道:
“浴室可以借我用一下么?”
“嗯。薺菜餃子,吃不吃?”
“好。”
等童朗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屋子里已經變得暖烘烘的了。電視里傳來歡快的歌聲,空氣中還飄著飯菜香。
而方辰,則彎著腰一邊擺著筷子一邊抬頭和他說:“愣在那兒干嘛?快過來,餃子都要涼了!”
這場景太過美好,美好得讓童朗想流淚。
“我好像忘了洗臉。”男人說完轉身就進了浴室。然后,嘩啦啦的水聲就傳了出來。
頭發都洗了,還能忘了洗臉?
方辰沒揭穿他。
她又擺了盤鹵菜上桌,童朗終于出來了。
“鹵菜是昨天的,不過我給熱透了,你湊合配餃子吃吧。”方辰把筷子直接遞到了他手上。
“你呢?”
“不餓。”她坐到了男人對面,“不過可以吃點花生米。”
有毛茸茸的東西在蹭童朗的腳,他低頭,一臉不可置信:“這是……?”
“這是阿杜啊。阿杜阿杜,快看看誰來啦?”
“喵?”
“它和你打招呼呢。”
“哦。好久不見啊,阿杜。”
“喵!”
童朗看著腿邊那只胖得變了形的老貓,心里涌起種穿越時空般的奇異感:她還在,它也還在。
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樣。
今天的童朗特別沒出息——他又想流淚了。
兩個人正相對而坐安安靜靜地吃著東西,突然,電視里主持人倒計時的聲音傳了過來。
方辰騰地從凳子上站起,跑到房間里拿了串“炮仗”出來,然后墊著腳將它掛在了門邊的墻上。
她插上電源,噼里啪啦的聲音就從電子鞭炮上傳了出來,配合著上面閃閃的紅燈,還真像那么回事兒。
見童朗不解地看著自己,方辰解釋道:
“這是樓下吳奶奶搬走前給我的。國內現在不是禁鞭了么?大過年的用這個湊合下,聽個響,圖個熱鬧。”
“挺好的。”說完,童朗低頭繼續吃餃子。
他想起那年冬天方辰一個人在畫室留守的日子。
其實,剛聽說她從邢家搬出來了時,童朗還是有些擔心的。現在看來,這種擔心有些多余。這姑娘,一直很擅長自得其樂、苦中作樂。
挺好的,好得讓人心疼。
“我去洗澡了。你吃完就把盤子放那兒吧,我明天收拾。哦對了,走的時候順便把垃圾袋帶下去。”說著方辰就拿了換洗的衣服進了浴室。
沒一會兒,她又把頭伸了出來。
“忘說了,新年快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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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辰洗澡很慢,等她吹完頭發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夜里一點了。
童朗沒走,還在廚房刷碗。
“碗我洗了,沙發借我睡一晚上?”男人說著,用廚房紙擦了擦手。
紙上出現了一點紅,他才發現自己右手無名指的指尖,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劃破了個口子。
“有創可貼么?”童朗問。
“沒有。不過……”
方辰拉起他的手,將那根無名指含到了嘴里。
吮吸,舔舐,品嘗——像是嗜血的妖。
童朗的瞳孔縮了縮。
他稍微用力,將手抽了回來。
方辰砸吧了一下嘴巴,歪頭笑著問:
“你剛剛說······要睡沙發?”
“嗯。”
“確定是睡沙發么?”
“嗯。”
男人不敢看她,低頭收拾刀具。
“童朗,你可真他媽虛偽!”
丟下這句,方辰轉身出了廚房。
有人將刀拍在了臺面上。
哐當一聲,很響。
然后她就被人從后面抱住,扔到了床上。
“你就是想讓我這么做,對不對?”童朗將女人壓在身下,聲音性感又沙啞。
方辰笑了笑,算是回答。
然后她戳了戳男人的臉頰,問道:
“你有幾天時間?”
“沒幾天。”
“都借給我吧,就當陪我過個年。咱們……各取所需。”
不等童朗回答,方辰伸手將他的脖子勾住,兩人滾到了一塊兒。
說過要忘記他的呢?
不作數了。
以前還說過要永遠在一起的呢。
又有誰當真了?
那年除夕夜,方辰拉著童朗到樓下放煙花。
男孩眼睛不好,折騰半天連火引子都找不著。
女孩怕火,卻在那天學會了用火柴。
呲!
夜色中跳躍的花火,映亮了天真可愛的兩張臉。
呲!
身體里綻放的煙花,點燃了孤單絕望的兩個人。
他們第一次在同一時刻達到快樂的頂端,然后一起墜入欲望的深淵。
方辰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童朗正坐在床頭,手里則拿著剛才她遞過去的那盒岡本。
她下意識地解釋:“單身女人,有備無……”
“我知道。”童朗盯著她,“那天你怕不怕?”
方辰一笑: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有點怕。”女人躺到床上,翻了翻身,“主要是怕死。他手上有刀。”
“脖子傷著了?”
“不嚴重。”
童朗將方辰圈在自己懷里,細細打量——女人的脖頸處只有一條淺細的瘢痕。
可愈合得再好的傷口,也是疼過的。
他用臉在方辰的頸窩里蹭了蹭,又嗅了嗅,再吻了吻,最后輕輕舔了舔那條疤。
女人嫌癢,一把把他推開:這人屬狗的?
“睡吧。”她又翻了個身,“你可以留個夜燈,我不介意的。”
“好。”
待方辰睡著,童朗借著臺燈的微光,看她,看她,又看她。
她說他虛偽。
呵,他何止是虛偽?
他還卑鄙無恥、貪得無厭、言而無信……
可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這樣一個日子,童朗哪里都不想去,只想來找方辰。其實只是打算看一眼就走的,可怎么就被她留下來了呢?
不過,不管是一天、兩天還是三天,童朗都想多看看方辰,哪怕多看一眼都好。
他在十年前就已一無所有,既然失無所失,便以為自己不會再怕什么。
但事到臨頭,童朗還是沒能扛住。
那天,阿方索醫生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無能為力的表情。
“蔣,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你。通過你母親家族那邊的基因檢測結果分析來看,你這個病,可以確定是屬于常染色體顯性遺傳。哪怕是和未攜帶致病基因的人生育,后代中不分男女,依然有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遺傳到致病基因。”
“所以,我個人建議你暫時不要孩子為好。不管是試管嬰兒技術,還是基因篩查技術,現在都無法做到百分之百排畸。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建議。你完全可以把一切都交給上帝來決定。”
上帝?
童朗可不信什么上帝,他只信概率。
所以即使醫生不說,他也不會選擇生孩子,他甚至連結婚都沒想過。
童朗不會將一個無辜的女人拉進自己這晦暗無光的人生;也不會將一個像他一樣的可憐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
所以他注定孤單。
而方辰的人生,應該是圓滿的。
可選擇孤獨,和注定孤獨,是兩種感覺。
童朗覺得好難受,難受得都不想活下去。
那……就讓他選個日子孤獨地消失吧!在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后,在失去光明之前。
在此之前,請允許他再多看愛人幾眼。
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4000,虐心系碼字,用刀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