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從未見過這樣的童朗。
在她的記憶里,這人總是副神采飛揚,又溫暖明亮的樣子;哪怕生氣了,也不過是太陽黑子小小爆發(fā)一下,看著來勢洶洶,捎來的卻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熱烈敞亮。
可眼前這個陰郁、暴躁又極端的男人,是誰?
他為什么要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
又為什么要捏著她的下巴,問出這樣的話?
“剛才那些,是誰教你的?魏東亭?還是……邢覺非?”
方辰被童朗這個問句,傷得體無完膚。
十年,她安安靜靜地等了十年。不管是魏東亭,還是邢覺非,亦或是其他人,都沒有正在地接近過她。
但今天,方辰突然發(fā)覺自己這十年的等待與堅守,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一個一廂情愿,卻又沒辦法自證的笑話。
無盡的屈辱在這一刻襲上心頭,女人背棄了給自己立下的誓言,又一次在這個男人面前哭了出來。
“童朗!你他媽就是個混蛋!混蛋!混蛋!”方辰一邊流淚,一邊不停錘打著童朗的胸膛。
似乎聽到了什么好玩的詞,童朗制住她的手,將臉深埋在女人的頸窩里,怪異地笑了起來。
隨著這笑聲,他胸腔里傳出強烈振動,亂了方辰的心跳和呼吸。
半晌,他終于止住笑、抬起了頭。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但方辰你可別忘了,你喜歡了十多年的……還就是這么一個混蛋呢!”
“你……”
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陌生面孔,方辰眼神茫然。
他是誰?
他把她的童朗,弄到哪兒去了?哪兒去了?
方辰痛苦地將頭撇向了一邊。
但童朗卻用手箍住女人的下頜,逼著她與自己對視。
“怎么?不想承認了?那你敢說你不愛我嗎?你敢嗎?啊?”男人眼眶發(fā)紅,“不,你不敢。因為你愛我,你只愛我!你只能愛我!”
看著他這副癲狂神情,方辰只覺得悲從心起: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回不來了。
回不來,就隨他去吧。
她伸出雙手托住男人的下頜,將那兩條干凈清晰的線條埋進了自己手心。靈巧的指腹輕柔地摩挲著童朗的面頰,一圈又一圈,像一道道能將人溺死的漣漪。
男人安靜了下來,眼神悲切、迷茫又無助。
“對,我愛你,混蛋。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我都愛你。”方辰的眼里下起了雨,“但是過了今天我就會忘掉你,我們……就此兩清吧。”
說罷,她捧著這張朝思暮想了十年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
主動權的交換,來的比想象中更快。
在童朗火熱唇舌的攻勢之下,不過一會兒,方辰就喪失了幾乎全部的理智。
當身上最后一件布料也被除去,她不安分的雙手亦被童朗捉住,一把拉到了頭頂。然后,男人用空余的那只大掌,開始自頸部輕撫而下。
他在一會兒她的鎖骨上撥弦,一會兒又在她的脊柱上彈琴;那靈活的五指,干凈修長,是一種禁欲的美麗;而它每挪一寸,所帶來的,也都是致命的折磨與顫栗。
童朗的舌頭還停留在方辰胸前溫柔舔舐,放肆吸吮;但在同時,那要命的手指已到達了隱匿在叢林中的秘密禁地。
輕弄慢捻間,山谷里,下起了雨。
女人本就由水做成,注定要在愛人的股掌之中化為原形。
就著這股濕滑,童朗的手指終于緩慢地進入。他似乎極有耐心,但方辰還是疼得蜷縮了起來。
太久沒做,她的身體早已忘記該怎么去迎合與包容。
童朗有些意外,又有些高興,他吻了吻女人微皺的眉,手下動作愈發(fā)輕柔起來。
感受到了方辰的接納和軟化,抽出手指,男人用手掌托住了她的臀。
進入的過程,是意料之中的困難。
一點點的試探,一點點的推進,終于,女人用身體將愛全部包裹,盡數(shù)容納,直到最后達到完美的契合。
童朗的每一下動作,都有力而堅定;他的堅硬一次次沖破她的柔軟,那無處安放的愛與悔,和沒來由的妒與恨,都化作一回回盡力地穿刺,沖動而莽撞。
她說,我會忘掉你。
他不同意。
也許很卑劣,也許很自私。
但他誓要給她的身體再次打上一輩子的烙印;他要又一次刺破女人的血肉,好讓兩人骨血交融,真正合二為一。
方辰的手依然被控制著,她無法反抗,或許本就無心如此;她只需要用眼睛描摹著愛人的輪廓,其他感官則盡數(shù)上繳,任由身體和靈魂隨著童朗的動作而上下擺動。
女人就像是寂靜池塘里一株無根的浮萍,亦是浩瀚宇宙中那顆搖搖欲墜的孤星。
而童朗,是她此刻唯一想抓住的光。
終于,宇宙再次爆炸,混沌二度來襲;星星和光,如愿一起湮滅在了這片激昂壯闊的樂章之中,化作了閃著光的塵埃與粉末。
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這是再沒有所謂的我,也再沒有所謂的你——只有“我們”,只有再也不分離。
待情潮褪去,倦意和空虛重新占領了高地。
方辰終于贏了一回。
率先□□中剝離出來的她,冷漠地推開身上那具還在流連忘返的火熱軀體,起身進了浴室。
溫熱的水帶走了方辰身體上的疲倦,也洗凈了殘留的痕跡。隨手將玻璃上的水霧撥開,朦朦朧朧間,對面那個女人好像還是她,又好像已經(jīng)不是了。
要忘了他么?
要忘了他啊!
當著童朗的面,方辰淡定地將地上的衣物拾起;她靈巧地系著內(nèi)衣搭扣,又利落地套上毛衫,吹干頭發(fā),套上外套。
從頭到尾,都沒再看男人一眼。
一眼都沒有。
哪怕童朗全程都保持著一個姿勢,坐在床邊,盯著她一點一點把自己重新包裹好。她都沒去看他。
終于,男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明明是求仁得仁,為什么自己還會心痛呢?
童朗感覺自己痛得就快死掉。
那就……讓她也嘗嘗?
“我剛才沒注意,你自己記得吃藥。不然會很麻煩。”
他聲音冷酷,不帶一絲感情。
女人沒回頭,亦沒有答話,關上門決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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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方辰就著冷冽的礦泉水,將藥片咽入了腹中。可惜喝得太急,有水逆流灌進了氣管,將她嗆得是涕淚橫流——這望情水,真是比烈酒還帶勁。
秋天的夜總是來得格外早,才五點剛過,天就已經(jīng)暗了下來。
方辰打開手機,看了眼日歷。毫無防備地,她被那個數(shù)字晃了晃眼。
自己最近忙昏了頭,怎么連這件事也忘了?
不該。
四十分鐘后,的士司機貼心地將方辰放在了墓園門口:“小姑娘,你這進去不要待太久啊。晚了可沒車坐的。”
方辰點點頭。
大門口,正要收攤的老板遞給了她一籃菊花,沒收錢。
“再賣我一籃吧。有兩個人,不夠的。”女人淺笑著,語氣平靜,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情。
老板皺眉,復又嘆了口氣:“哎……那你都拿去吧,不要錢。”
來自陌生人的關心與善意,讓方辰還沒走到墓前淚就先淌了下來。
沉沉暮色中,似乎有人先她一步到來。
“都有快二十年了吧……你在底下還習慣么?”那石碑前蹲坐著的男人,語氣悲愴,“我來晚了一天?不晚,你這碑上面的時間刻得根本就不對。我總覺得,只要我不知道,你就還在,你就沒死。但為什么第一個發(fā)現(xiàn)你的人偏偏就是我?呵。”
將酒灑在墓前,男人繼續(xù)說道: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她啊……好著呢。十好幾年沒見,長大了很多。看著白白凈凈、乖乖巧巧的,像瑛子,但更像你,就連那性格也和你一樣的軸。”
“這孩子居然半路跑來學畫。哎,我都不樂意教她好嗎?總是拿些稀奇古怪的問題纏著人問,想法是一茬接一茬的,沒個消停時候。她還總以為我沒認出她來,但她哪兒知道啊,自己那眼珠子一轉(zhuǎn),心思就全寫臉上了!跟你一樣,傻子才看不出來,呵呵。”說到這里,男人居然笑了起來,“但是這孩子多好啊!聰明、勤奮、有天賦,還憋著骨子不服輸?shù)捻g勁。如果你還在,她也不至于走這么多彎路,到現(xiàn)在才摸進門……你說,你和瑛子怎么忍心,就把她丟這兒了呢?”
男人笑到一半,聲音里開始點哭腔。
“你恨嗎?你當然不恨。你都化成灰,和瑛子長長久久去了……但我恨吶!那邢江來憑什么就能為所欲為地支配別人的人生?他算是個什么東西?大手一揮,名額一換,兩條人命就沒了。你說,他這每天晚上,能睡得安穩(wěn)嗎?啊”
……
夜風吹動樹枝上干枯焦黃的樹葉,發(fā)出干燥又脆弱的沙沙輕響,合著墓碑前面那個人的低語與哭泣,就像在吟誦一首來自久遠時空中的悲涼詩歌。
待那人情緒平復,方辰提著步子,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看清來人,顧亮臉上先是一驚,但隨之,又釋然一笑。
“你……來多久了?”
“很久。顧伯伯,我都聽到了。”
顧亮的眼里閃過一絲懊惱。他嘆了口氣,拍了拍方辰的肩膀:“好孩子,那些都是上一輩的事,和你沒什么關……”
“和我有關系。”方辰笑了笑,“但我知道該怎么處理,您不用擔心的。”
待顧亮走后,方辰將花籃擺好,退后一步,對著父母的墓碑就重重地跪了下來。
咚、咚、咚。
直起腰,方辰看著那兩張巴掌大的黑白相片,笑了。
男人清俊儒雅,女人美艷明麗。
多美好的兩個人啊!
但如果是活生生的,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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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方辰是在美蘭苑那間小臥室的床上醒來的。
已經(jīng)十點了,卻沒人將她叫醒。
不過,她本來就是一個人,幾點睡,幾點醒,都可以的。
但方辰還是將手機從枕下拿了出來——可惜早在昨晚,它就已自動關機了。
插上電源,洗漱完畢的女人將其打了開來。
撥號圖標上的數(shù)字,紅得觸目驚心。
一共二十八個未接來電,最遲的一個,凌晨四點半,來自邢覺非。
這人又是一夜不眠?
所以,方辰該為此感到愧疚嗎?
也許吧。
畢竟還有人在等她回去。
那就再去一趟那里吧!最后一次。方辰對自己說。
門是王媽開的,她本就不太好看的臉,這會兒直接皺成了一團。
“你還知道回來?!”邢江來坐在沙發(fā)上,抬手重重地拍了拍扶手,“誰讓你去美院的?啊?還旁聽……你打算瞞天過海過一輩子嗎?!星星,你太讓我失望了!”
呀,知道了呢!呀,發(fā)火了呢!
方辰在心里冷笑。
抬眼,方辰看了看廳里其他兩個人——邢覺非欲言又止,秦月白則一臉無奈。
都等著她認錯呢。
她偏不。
“確實要讓你們失望了。我只是來拿點東西而已,拿完就走。不會再回來了。”
方辰的回答,顯然不在在場任何一個人的意料之內(nèi)。
“囡囡,你在說什么啊?”秦月白擋在暴怒的邢江來面前,一臉不可置信,“快,認錯去!你只要服服軟,你舅舅這邊……”
“舅媽,我做錯什么了?又要認什么錯?”方辰看著這個溫柔的女人,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因為畫畫嗎?我為什么就不能畫畫呢?”
“是怕我重蹈父親的覆轍?還是……因為某個人,在心虛,在害怕啊?”
“囡囡,你……”
秦月白幾步走到方辰面前,想要拉住外甥女的手。
將她的手輕輕揮開,方辰垂下眼,終是將這第一滴淚,流了出來。
“舅媽,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我爸他不該走得那么早!”
她這句話,猶如一顆驚雷砸下。
轟的一聲,大廳里余下三人的臉色就此發(fā)生了劇變。
邢江來臉上神色快速轉(zhuǎn)換,然后便頹然坐下;秦月白滿臉驚異,面上血色盡褪。
而邢覺非,則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方辰。他的眼神先是震驚,然后是恍然,再然后……是深深地悲愴。
秦月白嘴唇翕動,語調(diào)支離破碎:“是誰?!是誰和你胡說了些什么?你爸爸他、他……”
“他怎么?他很懦弱,很無能,是么?只是因為出國名額被人頂了下來,就跑去自殺了……多么沒用,多么不負責任的男人啊……”方辰揚著下巴,任淚水自臉頰上淌下,“但有了這一次,下次呢?是不是只要背地里那雙手還在,他就永遠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沒人答她的話。
因為沒人能答得了。
方辰低頭輕笑一聲,繼續(xù)道:
“這是種什么樣的人生?揣著滿腹才華,卻像一個木偶似的被人提溜著,只能按著一個人的意思來活。我爸爸他根本就沒有希望!他只能日復一日地,當一個合格的妹夫、一個本分的丈夫、一個完美的父親和一個不會癡心妄想的傻瓜!”
話說到最后,女人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但她的質(zhì)問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將某些人虛偽的面具直戳了個稀巴爛。
“如果換成你們?nèi)魏我粋人,這樣的人生還能繼續(xù)嗎?易地而處,誰又能比他做的好?誰能更好?!”
方辰聲嘶力竭的控訴一句接著一句拋出,她尖利失控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不停回響。
“舅舅!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是你!不是畫畫!你在逃避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其實根本就無法面對自己犯了錯的這個事實,對不對?”
“你比我爸爸更懦弱!!”
聽到這句判語,邢江來的嘴唇開啟,又合上。好幾次。
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也沒說出一個字。
他怕。
怕承認是自己犯錯,所以才將所有的怨恨與后悔都轉(zhuǎn)移在了方遒身上。
他懦弱。
懦弱到無法面對自己犯下的罪過,只敢靠壓抑一個無辜女孩的夢想來過活。
對自己,對方辰,邢江來都無話可說。
“你還我爸爸!還我媽媽!還我夢想!把他們都還給我!還給我!”喊完這最后一句,方辰幾乎是虛脫一般地跌坐在了地上。
在她身下,那一片片從意大利空運來的手工瓷磚,肌理細膩,觸感溫潤,沒有半分冰涼。但刺骨的寒意,還是從腳底直沖到方辰的心窩子里。
好冷好冷。
這座冰冷奢華的大宅子,關了她整整14年。
在這里,方辰扮演著這群人心目中的完美女孩:她乖巧、溫馴、懂事,得體;她孝順長輩,友愛兄長;她低眉順眼,她安靜服從,甚至都不曾大聲說過話。
青春期的方辰也曾有過躁動與反抗,但那自由的小火焰還沒完全燃起,就已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直接捂滅了。
“這都是為你好。”他們說。
粉飾太平,冠冕堂皇。
真是可笑啊!
方辰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這個地方。
但她沒有。
邢家間接讓方辰成了孤兒,但也是邢家,將她精心養(yǎng)大
一來一去間,方辰和這里,終是兩清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4000,虐系碼字,用刀發(fā)糖。
希望不會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