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交接掉匯文的那批稿件,已經一個多月之后的事了。
六月初的陽光開始有些熱辣了,思來想去,她還是放棄了逛街的念頭,直接去了毛嘉欣的咖啡廳。
不過,毛嘉欣這會兒并不在店里。
方辰一個人等了許久,這才看到她一手抱著束花、一手拿著個長方形盒子匆匆趕來。
“你去哪兒啦?等你半天了都!”方辰一邊朝來人招手,一邊往嘴里送楊梅,“快來嘗嘗,這可是我舅媽托人從仙居那邊寄過來的,可新鮮了。”
毛嘉欣卻沒理會她的盛情邀請,而是僵著臉將花扔到一旁,開始拆盒子。
“這是?”方辰問。
“結婚紀念日的禮物,才送來的。”
包裝拆開,一個精致的黑色盒子露了出來——這是某知名品牌的口紅禮盒,五個系列,一共72支。
很昂貴,很壯觀,也······很不走心。
方辰抬眼看了看毛嘉欣:這人臉上沒什么亂七八糟的表情,表現得還算淡定。
毛嘉欣將盒子隨手蓋上,便遞給了身邊圍觀的服務生。
“拿去分了吧。”
幾個小女生立即雀躍地歡呼起來,接了東西便奔去了員工休息室。
“其實……還記得紀念日,也是不錯的啦。”
方辰斟酌著詞句,毛嘉欣卻笑著搖搖頭。
“記得?誰記得?這些東西,是田歌送過來的。”
“啊?那個賤女人?她有臉來?!”
方辰突然有些激動。
“算了,不提他們了。”毛嘉欣依然不愿多談,而是將話題引到了方辰身上,“你最近有沒有稱過體重啊?”
“沒有,怎么了?”方辰嗦了嗦手指,伸手又拿了顆楊梅。
毛嘉欣重重地拍了下她的手:“還吃!都胖成豬了知不知道?跟我上稱去!”
幾分鐘后,ECHO咖啡廳的后廚里傳來了方辰的哀嚎。
“不可能!你這稱不準!不準!”
她邊說邊從電子臺秤上蹦下來,表情驚恐。
毛嘉欣搖搖頭,一臉無奈:“一個月胖十斤,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吃的唄!
方辰狠狠咬牙,都是趕稿造的孽啊!
一個月前試畫稿通過后,她就開始了閉關創作的日子。
因為害怕被邢家人發覺,方辰去美蘭苑都是換著時間點出發,出門的理由也是花樣繁多:上插花課,古琴課,聚餐,面試,找毛嘉欣······
好在秦月白對她很是信任,一直都沒起疑心。
截稿日前五天,方辰焦急之下謊稱自己要去臨市旅游,人則直接住到了美蘭苑。
那幾天,她閉門不出,每天睜眼開始就是畫畫,餓了就點外賣,然后一直畫到半夜——第二天、第三天······一日復一日。
她緊趕慢趕,熬到掉頭發,這才終于趕在了截稿日期前將稿子全數畫完。
其實相較于畫稿數量來說,匯文那邊給的時間還是比較長的。可方辰一沒接受過正規訓練,二沒什么行業經驗,空有一點天賦和殘余的童子功。
但當要把天賦轉換成可以出版的商業插圖時,就遇到了困難。
她不懂印刷尺寸要求,不知“出血”為何物,也不太善于處理畫面與排版文字間的關系,所她的第一張畫稿,就收到了五次修改意見;加之方辰不會用電腦作畫,全靠手繪,而手繪的畫作,一旦遇到修改就只能重畫,非常費時費力。
于是她是手也折磨、心也折磨,才終于在后半段走上了正軌。
好在,方辰的基礎是實打實的好。在將一些行業規范和小技巧掌握之后,她的速度就快了起來,而且畫作質量也得到了匯文那邊的高度認可。
不過,由于過程中壓力太大,她畫著畫著就開始用食物來安慰自己。
在邊畫邊吃,邊吃邊畫一個月后······
方辰可恥地胖了。
“喏,拿去。”毛嘉欣抽出一張健身卡,遞給了方辰,“我不打算去了,放著也是放著,就給你吧。”
方辰收起健身卡,有些好奇:“你為什么不去?”
毛嘉欣端起咖啡嘬了一口,道:“每天吵架都要累死了,還哪有那個閑心啊,再練下去只怕要變成人干。”
方辰抬眼。毛嘉欣其實本就屬于吃不胖的纖瘦體型,但現在這么仔細一看,她最近似乎確實瘦的有些脫像了。
“你和金豐······”
“有功夫操心我的事,你還不如想想怎么在健身房里釣個肌肉男!”
方辰知道她要強,便也不在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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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健身卡的第二天,方辰就來到了這個開在星級酒店內的高檔健身會所。
誠如毛嘉欣所言,器械區里確實肌肉男扎堆。
但看著他們發達如牛蛙的肱二頭肌,聽著這群人一聲高過一聲的“□□”,方辰在心里搖了搖頭。
什么猛男、潮男、撕漫男,什么野狗、狼狗、小奶狗······
都沒她的童朗好。
在瑜伽教室跟著老師掰了一個小時的筋,方辰在最后的冥想環節差點睡著。
正和周公打招呼呢,她就聽到有人輕聲喊著自己的名字。
睜眼,方辰就看到了記憶中那張漂亮又討嫌的臉。
“還真是你啊。”文珈的笑容得體又和煦,“好久沒見了,我也是看了半天才敢確認。真巧。”
“是啊,好巧。”
方辰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么,起身就想溜。卻又聽她說道:
“二班的畢業十周年聚會,你能來吧?”
她口中的二班便是方辰在南中時的班級,由于有文珈這種極具領導力和號召力的人存在,二班的同學幾乎每年都會小聚幾次。
起先也有同學來邀方辰,但她每次都會用各種理由推脫不去,漸漸地,大家便再也沒喊過她。
“我最近挺忙的,就不去了······”
方辰還在努力想借口,這人卻搶著說道:
“之前我是沒碰到你,但今天這情況,你不會還不給面子吧?”文珈一臉勢在必得,“而且,童朗也會來哦。”
聽到那兩個字,女人立馬坐起身,眼里噴火,臉上放光。
“時間地點?”
“玉瀾山莊,下周六。”文珈的笑容比剛才還燦爛。
“具體地址?”
“聞瀾山。”
方辰愣住:聞瀾山······
這女人,還真是會挑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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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金豐坐在辦公室的按摩椅里,仰著頭,扯開領帶想透口氣——臨時出的這趟差,讓男人身累,心更累。
看了眼手機,金豐的眉頭皺了皺:同學聚會?自己每年都去,倒不意外。
但這次的地點······
聞瀾山?
男人心里忽地開始抽痛,他抬手摁著胸口,半天才緩過勁來。
等疼痛緩解了一些,金豐像想起來什么似的騰地就站起了身,然后開始瘋狂地翻抽屜。
“金總,您找什么呢?”田歌推門進來,手上拿著一小疊文件。
“有沒有看到過一個盒子?黑的,放著個手表的?!我他媽明明放這里了啊,去哪兒了?去哪兒了?操!”
“那個手表……”田歌走到男人面前,俯下身,聲音突然變輕,“好像您上周就送我了呢。要不,我給您還回來?”
金豐愣住:是喝斷片的那天嗎?還是別的哪天?
算了,不想了,送了就送了吧。
反正也是自己隨手買的,就算給了那個人,她……也不會戴的。
想到這兒,金豐重重跌回了按摩椅。
“那你留著吧。對了,你現在就去幫我訂束花,然后挑個……”
男人還想補救一下。
“您是說給太太的紀念日禮物嗎?我昨天已經送過去了。不過,我沒敢買太貴的。但絕對不差。”田歌低頭說著,唇上掛了一抹笑。
“你……!”
“對不起,金總。我也是看您出差在外,怕耽誤了日子。所以就自作主張了。”
田歌的表情里有一點惶恐,但也只是一點。
“自作主張······呵。”金豐朝她擺了擺手,“你出去吧。”
等田歌走到門口,男人又加了一句:
“你去人事那邊把流程走一下吧。那張卡收好,以后……別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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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掉文珈的電話,童朗站在酒店房間的落地窗前,點燃了一支煙。
下周六?他好像還要去趟上海。
罷了,都推掉吧。
童朗還是很想再看看方辰,萬一她也來呢?
那就在多看一眼吧——他保證,以后不會再有奢求。
聚會地址發過來,男人瞥了眼手機:聞瀾山?
但他還是回了消息。
“我來。”
······
此時的文珈,剛剛應付完未婚夫短暫的求歡。
鄭玉申已經四十了,所謂人到中年,有心無力,真不是假的。
但這也正合了文珈的心意。
聽著身邊男人如雷的鼾聲,她戴上降噪耳塞,輕輕翻了個身,就滾到了床的另一邊。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閃了下,女人用手指輕輕一點,笑了。
果然。
也不知道這幾個人,這次會唱一出什么樣的好戲呢?只可惜那個魏東亭不是他們的同學呢……
不過這男配角的戲份,自己肯定不會少了他的。
想到這,文珈臉上的笑意漸收。
聞瀾山······
可真是個好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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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瀾山可真是個好地方!”
站在半山腰的觀景平臺,看著山腳下如畫版的南江市全景,方辰止不住感嘆。
“好地方?”金豐這會兒湊了過來,“這特么誰出的餿主意啊?大好時光讓人來爬山,累死我了。”
這會兒是國慶節的前一周,南中每年組織秋游的日子。而今年這秋游地點,就選在了近郊這座聞瀾山。
毛嘉欣見金豐一副受不得半點罪的鬼樣子,氣上來就一巴掌拍到了他背上。
“你看看你!不就多活動了幾下,臉上就紅得像狒狒屁股一樣的,虛不虛啊!”
童朗在旁邊笑得是前仰后合:“狒狒屁股,哈哈哈哈!你別說,還真挺像!來,小豐豐,學個狒狒叫給哥聽聽。學得像,哥哥重重有賞啊!”
“我去你的!”
金豐罵著,彎下腰拿起一個小石子就朝童朗扔去。誰知,這人竟兩步就跑遠了!他氣不過,跺了跺腳便追了上去。
兩人就此打鬧了一路。
待登到山頂,時間已近中午。這群血氣正旺的少男少女們,各個是汗流浹背,精疲力竭。
老師清點了下人數就招呼大家原地休整。
因著毛嘉欣又攆著打金豐去了,方辰便一個人坐在樹蔭下,一邊喘氣,一邊拿著本《聞瀾山記》給自己扇風。
童朗走了過來,坐在了女孩身旁。
“我給你那個解析式······你解出來沒有啊?”
方辰沒料到,童朗居然還記得這事,她登時就有些心虛起來:其實那張紙早就被她搞不見了。為了不惹這人生氣,她只得日日敷衍,說自己還沒做出來,還需要時間。
但現在······
方辰想了想,還是準備告訴童朗實話。
“沒有。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張紙它……”
“還沒解出來?”童朗有些不高興,“你說說你,暑假在家是既不出門,也不做題,連我打電話你也不接!怎么就還是沒解出來呢?”
“我······我沒接到過你電話啊。”
方辰不免有些詫異。
“怎么可能!當時明明是······”童朗話說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瞇了瞇眼睛,“把你手機給我!”
方辰倒是聽話,想都沒想就將手機交了出來。
童朗翻了翻通話記錄:果然,里面并沒有自己的來電記錄。
他冷笑:這個邢覺非!明明長著一張遵紀守法的好人臉,怎么老愛在背地里搞這些小動作啊?!
“你生氣啦?”方辰被他的表情嚇到。
“沒有。”
童朗說完,伸手輕輕敲了一下方辰的額頭,道:
“笨蛋!那題你解不出來算了,下次······下次我直接告訴你答案。”
方辰捂著額頭,滿臉莫名。
男孩也不說話,一把拿過她手里的書,自然地幫她扇了起來。
草木清香被陣陣山風送到鼻端,渾身放松無比的方辰突然就想起一句詩來: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
這聞瀾山,可真是個好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