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朗說出那句奇奇怪怪的話之后,這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就有些微妙起來——主要是方辰覺得微妙。
不過,尷尬造成的沉默,讓他們的效率變得奇高。不到中午,兩人已經(jīng)一前一后來到了公交車站。
“你坐什么車?”
童朗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他很擔心。
剛才,自己是不是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那以后還是收著點吧,反正來日方長。
“34路。和你不是一趟。”
方辰語氣冷硬,不想搭理。
“誰說的?我也坐34路!”
男孩態(tài)度蠻橫,強詞奪理。
“可你昨天明明……”
邢家所在的中江華府,和美蘭苑根本就是兩個方向。童朗家,怎么可能和這兩個地方都順路啊?
“我昨天記錯了!”童朗強辯著,推著方辰就上了一輛剛到站的34路。
由于南中的寄宿生逢周六都要在學(xué)校多留半天,給寢室做大掃除。所以這會兒,正好是他們放假的時間。
然后,這群在前一站宿舍樓門口上車的寄宿生們,就把車上的位置占得是滿滿當當了。
無奈之下,童朗只好拉著方辰擠在了車廂中部,用一只手扶住欄桿,將她虛虛環(huán)在了自己的懷里。
隨著車身的晃動,他們倆就這么時不時的碰一下,分開,又碰上。
男孩笑得是一臉蕩漾,方辰卻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怎么以前和肉肉在一起的時候,就沒這種怪怪的感覺呢?
心里好慌。
“以后我們每天一起上學(xué)吧。”
童朗說著,摸了摸鼻子——他很緊張。
“啊?為什么?”
“就······利用車上的時間給你補習(xí)啊。”
男孩又摸了摸鼻子。
“哦。”方辰頭稍稍低著,露出白皙細嫩的一截脖頸,“不過,在車上還能補習(xí)的嗎?”
“能,用這個。”
童朗從口袋里掏出來一個小本子,遞給身邊的女孩——然后繼續(xù)摸鼻子。
方辰接過翻看了起來。
小小的圈裝便簽本,每一頁都被人寫滿了單詞和語法。
看字跡,是童朗寫的沒錯。
“這是······”
“我看了你的試卷,然后把問題匯總了下,這上面都是你最需要補習(xí)的內(nèi)容。從今天開始,你每天晚上看個三五頁,我第二天再在車上抽查。懂?”
“哦。好厚一本啊……你熬夜做的?”
“這點小事還需要熬夜?你也不看看我是誰。”
方辰想起了童朗那個做過外語系主任的外婆:“還是給你添麻煩了呢。”
“確實麻煩。但誰讓老師點名要我給你補課呢,無奈啊。”童朗說完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嘴角卻輕輕往上揚了揚。
這邊還在談笑著的少男少女沒發(fā)現(xiàn),車廂最后一排,邢覺非正端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盯著他們。
其實方辰剛上車,邢覺非就看見她了。
女孩今天沒穿校服,一條藏青色連衣裙搭配著腳上的白色帆布鞋,乖巧可愛。
她就應(yīng)該這么穿,好看。
只是,方辰那頭短發(fā)看起來還是有些怪,惹得周圍人紛紛側(cè)目。
但她身邊的男孩卻絲毫不在意。他看著方辰的時候,眼里嘴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邢覺非幾乎可以斷定:這人喜歡方辰。
等等,誰喜歡誰,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他怎么又開始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想到這兒,邢覺非的眉頭蹙了蹙。
伸出右手,他將左腕上的手表往下扯了扯——藏在表帶下面的一根黑色皮筋,就這么露了出來。
用力將皮筋拉起,少年放手。
“啪”。
皮筋快速回彈,痛感也隨著響聲襲來。
疼嗎?
疼,很疼,相當疼。
但邢覺非連眉毛都沒皺一下,便將腕表挪回了原處。
雜念讓他失控,疼痛卻使他清醒。
邢覺非討厭失控,所以開始喜歡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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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二十來分鐘,34路車就停靠在了中江華府附近的站臺上。此時,邢家還沒搬去郊區(qū)別墅,一家人就住在這邊的洋房里。
“你趕緊回去吧,丁老師還在家等著吃飯呢!”方辰說。
“你怎么跟我外婆一樣啰嗦?”
童朗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她。
方辰對著這人欠揍的背影揮了揮拳頭,再才向家里走去。
她一邊走路一邊看著手里的便簽本,冷不防就撞到了一個人的背上。
“覺、覺非哥哥。”看著少年的萬年冰山臉,方辰不禁有些結(jié)巴。
邢覺非低頭,臉色很難看:她很怕自己嗎?怕就好,害怕就會遠離。離他遠遠的……他才會好過。
但潛意識里,邢覺非又不喜歡方辰這種表情:就不能朝他笑笑嗎?像對著剛才那個人一樣。
邢覺非想著,突然就生起氣來——氣自己。
他不理會方辰,自顧自向前走著,步子邁得又急又大。
方辰縮了縮脖子,趕緊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了沒多久,邢覺非突然停下腳步,頭都不回地說道:
“以后要是在學(xué)校碰到了,不準說你認識我,也不準叫我哥哥。明白了么?”
方辰眼神一黯,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覺非哥哥,果然很不喜歡她啊······
從小到大都是。
要不是自己被接回邢家,這人也不會在今年突然就申請住校吧?為著一個寄居者,搞得有家不能回,換誰不生氣?
方辰一邊告訴自己要學(xué)會理解,一邊卻還是有些傷心:被偷偷喜歡的人討厭了,還真的是很難過啊。
是的,邢方辰喜歡邢覺非——那種很單純的、由崇拜帶來的喜歡。
因為媽媽偷偷告訴過她,覺非哥哥一家,和他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
所以方辰想喜歡,就可以喜歡。
不過,她對邢覺非的這種喜歡,到底還是太單薄,所以后來才會被某個別有用心的臭小子,三下兩下就全部擊垮了。
但又有誰能篤定,這種單純的喜歡,就不能發(fā)展成深沉的愛?
可惜,這時的邢覺非沒給方辰機會,也沒給未來的自己機會——他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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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辰不情不愿地辦完黑板報之后的那個周一,剛踏進班里,她就被同學(xué)們團團圍住了。
“邢方辰!這黑板報真是你畫的?”
“畫得也太好了吧!”
“你能不能幫我畫個小櫻啊,就畫在這個本子上!”
“我也要!我也要!給我畫個流川楓吧!”
“給我也畫一個!”
······
方辰被圍同學(xué)們在中間,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沒一會兒,她手上就被塞了一大疊本子。
然后,童朗突然沖進了人群里,一把抽走本子,啪的一聲全給扔到了講臺上。
“你們有病吧?她一個人畫的完這么多?回家不用睡覺了?”
“對啊,這一個兩個怎么跟沒見過世面一樣!”
這次說話的是金豐,他既然知道了童朗對方辰的想法,沖著兄弟的面子也要出來說兩句話的。
只見他兩下就跑上講臺,揮舞著手里一疊本子嚷道:“來來來,都把自己的拿走!不拿的,我全給扔了啊!”
“你讓拿走就拿走,你誰啊!”
有人開始不滿,有人開始附和。
“就是,之前你不還學(xué)人家說話學(xué)得起勁么,這會兒充什么好人!”
“對啊!”
一時間,教室里吵吵嚷嚷,亂成一片。
“大家安靜下!”文珈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她現(xiàn)在本該站在講臺上給同學(xué)們領(lǐng)讀課文,但教室里這副亂糟糟的樣子,倒讓她的存在有點尷尬了。
“大家傾慕邢方辰同學(xué)的才華是好的,但是現(xiàn)在是早讀時間,這么人圍在一起,被老師看到了怎么辦?而且,既然都是同學(xué),來日方長,大家找邢方辰討畫的機會還多,像這樣一哄而上,你們會把她嚇壞的啊。”
文珈身為班長,不管是在男生還是女生那里,都有威信,人緣也是極好。所以她這一番話似有奇效,很快,人群散開,教室里恢復(fù)了秩序。
“謝謝你啊,文珈。”方辰發(fā)自真心地感謝她。
而文珈臉上則是一貫的得體微笑,沒有多話。
早讀進行到一半,方辰就發(fā)現(xiàn)童朗情緒上不太對:這人聲音有氣無力的,臉上還有點沮喪……
是在氣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嗎?
真傻!方辰在心里笑著。
童朗還真在氣自己好心辦了壞事,他覺得自己很蠢。
還好方辰懂他。
因為,女孩讀課文讀到一半,突然湊過來對他說:
“謝謝啊!”
“謝什么?”
童朗明知故問,心情卻在瞬間好得冒泡泡。
“謝謝你帶我辦板報,就為了讓我在同學(xué)面前露臉;謝謝你幫我出頭,雖然差點和同學(xué)們吵起來啊。”
“你知道?”
“我又不傻。”
“你就是傻,他們要你畫你就畫,就不懂拒絕嗎?”
就是傻,就是笨。就是要靠他童朗罩著!
“好好好,我傻了行吧。反正都過去了,你就別放心上了。”
“誰放心上了?!”童朗下意識反駁。
傻子才放心上呢。
放心上,不就一眼被人看穿了嗎?
少年人的心思藏不住,臉皮卻還很薄。童朗怕漏餡兒,只得趕緊將書立起來,躲到后面扯著嗓子念課文。
他動機不純,他別有用心;他掩耳盜鈴,他欲蓋彌彰。
他壞。
可惜,男孩的臉一路紅到脖子根,讓人想不看見都難。
方辰笑著撇開臉去,心想這人還真是奇怪,大家都是朋友嘛,她怎么會不懂他的想法呢?
但這姑娘卻沒發(fā)現(xiàn),她的心里,也有什么不知名的東西,已經(jīng)發(fā)了芽。
后來的方辰花了十年才想明白,那顆正在破土的種子,就叫喜歡——很單純,但又不那么單純的喜歡。
站在講臺上領(lǐng)讀的文珈,將這兩人之間的來來回回,看得是一清二楚。
她低頭,又抬頭,臉上的表情就變得不那么明朗了。
文珈突然明白,同樣是男生,同樣是喜歡,其實相互之間區(qū)別也是很大的。
比如她哥哥文瑜,那么喜歡夏語冰學(xué)姐,卻只敢默默守在身邊,不伸手,不開口,被動又沉默,一看就沒戲。
比如班上的金豐,喜歡隔壁班的毛嘉欣,就成天去人家跟前裝瘋賣傻,嘩眾取寵,送上門挨打;越被打得慘越開心,賤的沒邊兒了,卻死性不改。
一看也沒戲。
再比如童朗······
文珈和他同學(xué)一年半,但這樣把情緒都寫臉上的童朗,她卻是第一次見:這人喜歡方辰,喜歡得藏都藏不住了呢。
不過,童朗也不屑于藏著吧?
畢竟,只要是他想觸碰的時候,他就敢伸出手。
羨慕嗎?嫉妒嗎?文珈問自己。
都有吧。
反正她的那份喜歡,無人認領(lǐng),無處安放。
不過,文珈和文瑜不一樣。
她想要的,不會眼睜睜看著它被別人拿走。
她……從不介意去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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