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歌這通酒吃得酩酊大醉,宵禁開始還未結束。礙于街邊持棍棒的武侯們,一行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要了幾壇酒,賴在酒家喝得不省人事。
次日天明,鳳歌還在睡夢中未醒。突然感覺身上被人拳腳相加踹來踹去,那拳腳還像棉花一樣軟綿綿的,他迷迷糊糊伸手去抓,聽到綺羅怒罵道:“你這軍漢,才領了差事多久,就學會酗酒。還不快起來,看回去之后阿爹不剝了你的皮。”
一聽到她的聲音,鳳歌猛地一下睜開雙眼,揉了揉惺忪睡眼,從橫七豎八岔著七八個人的小榻上翻起來,動了動酸痛的胳膊,問道:“綺羅,你怎么在這里?”
綺羅著一身童子裝,看起來倒真的有幾分英氣逼人。她一手捏著鼻子,一手嫌惡地拎起他的衣領子:“這都什么時辰了?要不是穎王府來人接你去府上,阿爹還不知道你一宿未歸。”
鳳歌順著綺羅的小手撐著自己爬起來,聞到身上的酒氣,不由得皺了皺眉毛:“穎王府來人接我了?”
“對啊。”綺羅翹著蘭花指把鳳歌領子捋平整了,說:“人說今天王爺有請,特意派了車馬去接你。阿爹還以為你昨日當值出了什么岔子一夜未歸,這會兒府里鬧得人仰馬翻到處找你,沒想到你卻到這里吃酒來了。”
鳳歌拍了拍腦袋:“糟了,昨天他們起哄來吃酒,我喝醉了,竟然忘了穎王昨天邀我過府,現在什么時辰?我還得趕緊回去換衣裳。”
綺羅不緊不慢地說:“難為你還記得今天要去王府。”
鳳歌聽她語氣頗有些陰陽怪氣,嘿嘿笑起,拉著她的手腕往外走:“我的好綺羅,你就別跟我生氣了。我現在火都燒眉毛了,咱們趕緊回去吧。今兒等我回來,你要殺要剮,我都聽你的,保證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呸。”綺羅啜聲道:“我殺你剮你干什么?”
說著,她走到酒坊臺面前,取起放在上頭的一個包裹,塞回鳳歌手上:“這是給你準備的干凈衣裳,趕緊去換了。穎王府的人我已經叫阿爹打發了回去,馬在外頭,你自己去王府。”
鳳歌提著包袱,朝綺羅做了個鬼臉,就鉆進店家的房間,匆匆換好衣裳出來。
綺羅捧著他酒氣熏天的衣服,捏著鼻子說:“今天我幫了你這么大的忙,你要怎么感謝我?”
鏤金靛青腰帶有些緊,鳳歌正了正腰帶,笑道:“別說你幫了我的忙,就算你沒幫我,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還不也得給你摘下來。”
一絲得意在綺羅臉上漾起,她催促鳳歌出門:“趕緊去,回頭我再管你要天上的月亮。”
他頷首走出酒坊,走到門邊,突然想起什么,掉頭壓低聲音同綺羅商量:“要不然你送佛送到西,再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綺羅側頭看著他,兩只眼睛就像水潭一樣汪汪的,蕩漾著清波。
鳳歌低著頭,憋紅了臉,聲音細若蚊吟:“朱釗今天沒在,無人為我看馬。”
進了穎王府的烏頭門,往前走,就看到那座飛檐重樓,華麗正派的白墻紅大門。門上一雙獸環,露出兇狠森然的貌相,獸口大張,似是要將所有進這門的人紛紛吞入腹中。
綺羅盡了一個馬童的職責,到閽室遞交名帖。接過名帖的侍衛翻看一看,神色肅然起敬,登時迎上前,向鳳歌作揖道:“郎君,皇上今早降旨,令大王進宮了一趟。此時還未歸,臨行前大王囑咐過小的,若您到了,先到水榭侯他片刻。”
鳳歌道:“隨大王方便。”
府里的侍衛畢恭畢敬將鳳歌請進內堂,另有人領著綺羅到落腳處歇息。因穎王待鳳歌不尋常,連帶著府里的下人對綺羅這個“馬童”都格外客氣。
比起一干等在內堂以外的隨從,綺羅不僅有一張得以落座的小馬扎,還有一杯加了少許蔥姜的清茶并兩塊糕點。
引得周邊人紛紛側目。
“小兄弟,你家主子是哪一家的郎君?”旁邊一個滿頭大汗撩起衣袍打扇的漢子問道。
綺羅脆生生地回答:“家主人是百里越百里郎君。”
她特意隱去百里將軍的名諱,因為她知道這世上有人天生就是做奴才的,而有人天生就是做主子的。不過有的主子是真的有本事做主子,可有的奴才把這些有本事的主子也當作靠天的主子。
她不愿讓不知情的人如此以為鳳歌。
“可領了功名?”
她搖了搖頭:“小郎君年初從軍,在山南西道一役中頗有小成,現在正在宮中當差。提不上功名。”
漢子聽后,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道:“我家主人是工部陳左丞,正四品上。”
說罷眼睛微微抬起,看向王府重樓上高高翹起的檐角,神色頗有些得意。
綺羅笑笑,朝他一揖,搬起小馬扎牽著馬走到最角落坐下。
穎王方從南方治水回京,朝中頗有些好隨人后塵的人,紛紛趕向王府同他結交。穎王既不見,也不趕他們走,只稱有事,將他們請回堂內,一人奉一盞茶,讓他們一邊喝茶一邊等著。
主子進屋喝茶,牽馬的下人只好頂著炎炎烈日在外候著。由于來客眾多,府前一塊原本種著花草的地被人糟蹋得不成樣子,王府管家前幾日命人給填平踩實,以供前來拜謁的官員的下人在此牽馬等候。
往往茶盡了穎王的事情還沒辦完,下人又添上新的茶。如此反復幾次,來客畢竟肚量有限,憋得面紅耳赤,再等不得,就先告辭。
有些眼力見好的,看出穎王不愿接近,碰兩次壁也就不再來了。而有的眼力見不好,看不出,仍常常來。更多的是眼力見好,可又無比堅持己見的,還在來。
這些人在穎王府的堂上一邊喝茶一邊唇槍舌劍斗個不停。他們的下人在外場也互相瞧不上,將軍府的嫌尚書府的沒有男子氣概,尚書府的嫌侍郎府的個頭太矮,形形色色的人有千奇百怪的嫌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