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江天曉愣愣看著何盛:“……這件事,沉淵門也知道?”
何盛搖搖頭,嘆了口氣:“回頭慢慢和你說,你就……不要回去了。”
他話音剛落,放在副駕的手機響起微信語音的聲音,何盛接起,龍克的怒吼瞬間填滿車廂:“姓何的!!!”
“龍哥,”何盛應道:“江天曉在我這兒。”
“我操——”龍克咬牙切齒:“個龜兒子停車!”
何盛看了眼后視鏡,江天曉跟著他看過去,果然在后面,隔了大概五六輛車,龍克正從一輛出租車里探出頭來。
“龍哥,”何盛猛踩油門:“你和于朗在一起嗎?”
“少放屁!”
“你別追了,回去吧,于朗敢放江天曉一個人來,不也是做好了江天曉不再回去的心理準備么?”何盛說完,干脆掛斷語音。
“你說……什么?”江天曉問何盛:“于朗他,做好了什么心理準備?”
何盛嘆了口氣,神情帶著些欲語還休:“其實龍克也不是完全支持于朗,準確地說沒人支持他,江天曉,這么久了,你難道還沒發現于朗的秘密?不應該,你已經發現了,你只是自己騙自己。”
江天曉沉默。
半個多小時后,出租車在一家洗腳城門口停下。
“門主在這兒,只有我和他,沒有別人,你不要怕,”何盛把車鑰匙揣進兜:“走吧。”
這時也還不到中午,洗腳城里挺安靜,兩個保安坐在大廳角落里抽煙。江天曉跟著何盛進電梯,到四樓。
“先生您是哪間房?”服務生迎上來。
“408。”
“好的,408直走左轉。”
路過的房間里傳出《月亮之上》,江天曉才反應過來,這四樓竟是KTV。到了408房間門口,何盛拍拍江天曉的肩膀:“進去吧。”
推門進去,房間里亮著淡黃色的燈,沉淵門門主,那個桀驁的少年,正坐在沙發正中央。
……這次是灰藍色的頭發,在腦后扎成一個低低的馬尾。
“盡快說,”何盛對少年說:“可能一會兒于朗就找過來了。”
又轉而對江天曉說:“坐吧,小江。”
那門主穿了件黑色大衣,抱著手臂,本就尖俏的下巴被燈光映得更為尖利。他半張臉對著江天曉,另外半張臉隱在昏黃燈光后,面色冷峻而肅穆。
江天曉坐下,也是一言不發。
“小江,先說這次的事情吧,”何盛開口:“你已經發現于朗的問題了,對不對?”
江天曉猶豫幾秒,說:“……付一東告訴我,那天于朗給他下靈,其實并沒有什么東西附身到他身上。”
“嗯,你們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龍克告訴我于朗給你下靈了,你——”
“你知道于朗給你下靈意味著什么嗎?”門主忽然打斷何盛,聲音冷冰冰的。
“我……不知道。”
門主又不說話了,約摸半分鐘后,他霍然起身,冰涼的手掌捏住了江天曉的肩膀。
江天曉感覺到靈力進入自己的身體。
于朗曾告訴過他,每個靈術師性格不同,使用靈力的方式也有著細微的差別。江天曉感覺到,那是一股沖勁十足的靈力,幾乎是莽撞的,從門主的手掌涌進他的身體。
幾秒后,門主收回手。
“我告訴你,”他沉聲說,語速放慢:“于朗做了一個試驗,他要檢驗你的身體的承受能力。下靈,對普通人來說沒有感覺,但對于靈術師來說,下靈是侵蝕身體的。于朗要檢驗你的身體現在能不能承受下靈——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教你靈術,讓你使用靈術,是不是?他在打磨你的身體,提高你的承受力。而現在,你已經可以承受下靈了。”
電光火石之間,江天曉想起看守所里,付一東對他說的話: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我猜,和那次下靈有關系。也許他的確能通過某種手段讓我以為自己被附了身,但是他沒有成功——這里面具體是什么情況,我就不清楚了。以及他的目的,在于騙你們?還是別的什么?我想,也許你能弄清楚吧。所以我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付一東說,于朗的目的不在于賺錢。
……是這樣嗎?于朗的目的,原來是在他身上,下靈?
“不對——”江天曉厲聲反駁:“當時是付一東先提出在我身上下靈的!不是于朗提出來的!”
“死鴨子嘴硬。”門主冷冷瞥江天曉一眼,掏出手機。
幾秒后,他打開免提。
“于朗,是我。”
“江天曉在你們那里?”于朗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像是他早已料到今天發生的一切。
江天曉的心重重一跳。
“對,”門主看著江天曉,問:“江天曉說付一東主動提出在江天曉身上下靈——于朗,就是付一東不說,你也會想辦法在江天曉身上下靈的,對吧?”
江天曉雙手緊緊握拳,等待著于朗的回答。
一秒,兩秒,三秒……在度秒如年的等待中江天曉心頭升起一股絕望,他忍不住想,于朗,否認啊。你否認,他們的話我就一個字都不信。
然而于朗沒有回答。
“行了,我掛了,”門主頓了頓,說:“于朗,到此為止吧。”
“江天曉!”于朗忽然拔高聲音,叫道:“你回來!”
下一秒,門主掛了電話。
“現在我來告訴你為什么于朗要在你身上下靈。簡單地說,是于朗需要一個肉身——你可以理解成一個容器,來放置另一個人的殘魂。”
容器?殘魂?
“而你,就是被于朗千挑萬選出來的,那個……容器。”
“你到底在說什么,”江天曉打斷他:“簡直是天方夜……”
“陳白這個人你已經知道了吧?”門主幾乎是在逼問江天曉:“于朗就是要用你的身體——盛放陳白的殘魂。”
“江天曉,龍克已經給你看過了,《說文解字》里,朗,明也,”何盛說:“這就是,于朗的名字的由來。”
……
江天曉幾乎僵住了。
他好像聽見自己腦子里傳出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那聲音淡淡地說出兩個字:終于。
終于要來了。
他掩耳盜鈴般回避的,終于要來了。
見江天曉不說話,何盛面帶擔憂地拍了拍江天曉的肩膀:“這些事你早晚都要知道,再晚就……來不及了。”
“為什么?”江天曉覺得吐出每一個字都得提起全身的力氣:“為什么要在我身上,放陳白的殘魂?”
“第一,于朗要復活陳白,讓陳白把拿走的東西還給他;第二,你的生辰八字,和陳白一致。這么多年,各種因緣際會之下,只有你,符合‘容器’的要求。”
“……你說生辰八字?”江天曉腦子里閃過一個畫面,問:“陳白……是不是生于三月十五?”
何盛和門主俱是一臉驚訝,何盛點頭:“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生日難道也是三月十五?”江天曉反問。
“沒錯,”門主掏出手機,把日期調到江天曉出生的年月:“看見了嗎,四月十七,對應的陰歷,是那年的三月十五。”
他話音未落,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于朗面無表情地走進來。龍克跟在他身后。
“于朗,”何盛率先站起來,擋在江天曉前面:“我們已經告訴江天曉了。”
“告訴什么?”于朗漫不經心地一哂:“你們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現在跑出來告訴他什么‘真相’,不覺得太湊巧了么?”
江天曉定定看著于朗。今天早上他從酒店離開,到現在,也就過了四個多小時。
只是四個多小時。
可他竟覺得眼前的于朗有幾分陌生。于朗穿著長款的黑色羽絨服,敞著懷,露出里面淺灰色的毛衫。下身一條黑色牛仔褲,包裹住他細長的腿。他的頭發有些亂,幾縷碎發貼在額頭上,被汗洇濕了。
于朗穿的衣服是昨天穿的,他的臉,江天曉已經看過無數遍。
可他竟覺得眼前的于朗有幾分陌生。
目光相接,于朗臉上的神情從冰冷變成柔和,他看著江天曉,說:“天曉,過來。”
門主手臂一揮甩出一疊符紙,每一張都如削鐵如泥的刀片一樣,精準地落在于朗和何盛之間。
“班門弄斧,”于朗朝地上掃了一眼,嗤笑:“盡管來吧。”
龍克忽然一把拽住于朗:“你——”
“我沒事,”于朗拂掉龍克的手:“今天要么江天曉和我走,要么,我死。”
這是江天曉第一次,聽見于朗說這樣的話。
以前的于朗總是冷靜而淡定的,無論是多么詭譎或危險的情況,他都能游刃有余地面對。
而現在,江天曉第一次在于朗眼中看見這樣的決絕,像一彎燒得通紅的刀,猛地淬入深淵中的冰水,鋒利而冰冷。
“于朗!”門主低吼:“已經到武威了!我知道下一個地方就是奇臺!你握著的不過是一縷殘魂!誰知道一縷殘魂還有沒有他生前的記憶?!江天曉——這是一條人命!你自己不想活,可他想活!”
于朗搖頭,平靜道:“江天曉,是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