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殘陽如血, 榣山卻下起了一場紛紛揚揚的雪。
小蠻握著玉焚弓對著陌顏, 冷冷道:“陌顏,我們現(xiàn)在來算算我們的賬!”
箭在弦上, 蓄勢而發(fā),破云箭打了個旋兒, 飛梭著直朝陌顏而去……
忽然, 一道白影閃現(xiàn)在陌顏身前, 小蠻一驚, 想喚回破云箭,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 破云箭徑直貫傷無涯后,便幻成了流光……
“無涯!”
“無涯……”玉焚弓落在地上的霎那,便幻成了流光。
妖紅流光一閃而過, 小蠻瞬間便出現(xiàn)在無涯面前, 抱住了就要倒在地上的無涯。
小蠻看著無涯,顫著聲音問:“為什么?”
明明說過恩斷義絕, 死生不復往來,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想要阻止她誤入歧途?為什么要幫陌顏擋這一箭?
這是她與陌顏之間的恩怨,與九天神族的血海深仇, 從來無關(guān)他,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參活進來?
她恨的、她怨的、她怪的、她怒的, 從來都不是他啊。
無涯抬手,撫在小蠻左邊臉頰的那朵彼岸花,即使如此, 她卻不愿讓這道疤痕消失,他知道,只要她想,就能。
可是她不愿,因為她有太多的恨意、委屈與怨恨無處發(fā)泄,她不愿忘記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
小蠻說:“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為什么要一個人背負這么多?你為那些天下蒼生做了那么多,可是那些你所守護的天下蒼生又為你做過什么?”
無涯猛咳了幾口殷紅的血出來,卻毫不在意一般的笑說:“因為,我是無涯啊……從今以后,我不許這世間人傷你分毫,但在這世間,能傷無涯的,唯有小蠻一人而已。”
小蠻抱著就像只是閉著眼睛睡沉了的無涯,喃喃道:“無涯,你說我執(zhí)念太深,你又何不是如此?”
陌顏看著面前的情景,指著小蠻,怒道:“你這個孽障,如果早知你是那個魔女和魔君鏡堯的女兒,我斷然不會留你性命到今日!”
“哈哈哈……”沉默著的小蠻突然掩袖笑了起來。
眾人正驚愕小蠻為何大笑,妖紅色流光一閃,只見抱著無涯的小蠻身后突然又出現(xiàn)了一個小蠻,妖紅色流光氤氳間,小蠻一掌直接朝陌顏打去……
“噗——”陌顏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力招架小蠻的那一掌,一掌正中陌顏心口,一口血吐了出來。
“你……”
陌顏剛說了個你字,妖紅流光一閃,小蠻瞬間出現(xiàn)在陌顏面前,抬手一把扼住了陌顏的脖頸,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看著陌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小蠻竟覺得心中無比快意。
陌顏一字一句、艱難的哽咽著聲音說:“耶識步……我當日就早該看出你不對勁……”
“哈哈哈……”小蠻掐著陌顏的脖子,一臉耐人尋味的看著陌顏,唇角拂現(xiàn)出一抹冷諷的笑紋:“陌顏,你知道你剛才打碎的那塊石頭是什么嗎?”
“……”陌顏好似明白了什么,瞪著小蠻,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小蠻決絕的、一個字一個字在陌顏耳邊道:“那是女媧石,也是阿禾的心,自你將女媧石打碎的那一刻,阿禾便徹底從這世上消失了!闭f著,又掩袖大笑起來:“哈哈哈……”
陌顏咬牙切齒的說:“你這個孽障,簡直是瘋了!不可理喻……噗——”陌顏被小蠻氣的一口血吐了出來,不停地咳了起來:“咳咳咳咳……”
小蠻瞇了瞇眸子,手上的力道倏地又緊了幾分,小蠻說:“孽障?在這世上,我最恨的,便是被人叫做雜種!怪物!孽障!”
陌顏額上青筋直跳,只聽陌顏目眥盡裂的道:“你殺了我!何必如此折磨于我!士可殺,不可辱!”
小蠻看著陌顏,悠悠的道:“我為什么要殺了你?我突然發(fā)現(xiàn),看著一個人視若珍寶般的東西一點一點被自己親手所毀滅,讓他也領(lǐng)受一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是什么滋味,遠遠比殺了一個人,還要讓人心中快意!”
小蠻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可是,拜你們所賜,我已經(jīng)沒有心了,這里只有一個冰冷的物什!世人皆說無涯是這世上最無情也最長情的神,可我覺得,陌顏你才是這個世上最無情的神!”
說著,松了掐著陌顏脖子的手,妖紅流光一閃,便消失在陌顏面前。
此刻,小蠻已不屑于再殺陌顏,他所珍視的,全都被他自己親手毀了,陌顏于自己而言,不過是世間蜉蝣,渺小無比罷了。
但凡沒有承受過被人當作蜉蝣踩在腳下,又怎會知道那種任人欺凌的痛苦。
小蠻緊緊抱著無涯,任由榣山蒼穹的雪落了滿頭,仿若這個世間只有彼此。
良久,小蠻道:“我要帶無涯離開這里!闭f完,妖紅流光飛舞間,小蠻便和無涯不見了。
“恭送少主。”莫邪介見小蠻已走,眸子輕輕一瞥,瞬間出現(xiàn)在鳳緋舞面前,在鳳緋舞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把抓過鳳緋舞,暗色流光一閃,便不見蹤跡了……
——
小蠻帶著無涯來到了月山,聽說月山的那座三生石可知三生姻緣,可小蠻此行卻只為了斷前塵,絕情斷愛,太上忘情。
終年籠罩在月山的結(jié)界許是察覺到了有人擅闖三生石,從縹緲云霧里傳來一個聲音:“來者何人,竟敢擅闖月山?”
小蠻面無表情的道:“魔族少主百里蠻!
話音剛落,一道淡紫色流光閃過,一個白發(fā)男子出現(xiàn)在離小蠻不遠處的地方,看著小蠻,道:“原來是魔族少主,不知魔族少主此來月山,有何貴干?”
一般來月山的,只有兩事,一是查閱自己的三生情緣,二是為那兩相忘之水,斷卻三生情緣,白發(fā)男子此話無疑不是多此一問,但白發(fā)男子卻似不在意的一笑而過。
小蠻看著白發(fā)男子,淡淡道:“是你!
原來,這白發(fā)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昆侖山下那個所謂神醫(yī)百曉通,也就是傳說中那位執(zhí)掌月山和守護這三生石的紫月上仙。
紫月輕輕一笑,頷首,故嘆道:“記得上次初見少主時,少主還是流離,時間過得可真是快啊。”
嘆完,才不急不緩的道:“少主說自己的姓氏是百里,我記得上古那位叱咤一時的魔君鏡堯的姓氏便是百里,少主莫不是那位魔君鏡堯的后人?”
小蠻說:“是!比缓筮M入主題:“聽說你這里有一種叫兩相忘的神水,特來討兩杯!
紫月看著無涯,道:“這不是昆侖山的無涯上神嘛。”摸著下巴,端詳了一會,算了,世間諸情,本不就是自己能夠控制的,三生石上有緣,便是金玉良緣,三生石上無緣,那便是天命注定了的無緣無分。
抬袖一揮,三生石上便出現(xiàn)了小蠻和無涯、還有軒轅錯的名字,紫月看著三生石,正兀自奇怪,但看到三人名字后出現(xiàn)的幾行短字小纂,很快便釋然了。
只見三生石上赫然寫著:“天命無緣,落子勿悔,無限江山,癡心難畫。”
前一句說的是她和無涯,后一句說的是她和軒轅錯。
紫月說:“少主與無涯上神前世便有一段無疾而終的一世情緣,三生石上說你們無緣,那便是天命無緣,不管是前生,今生,來生,生生世世皆無緣,而青丘涂山籬與軒轅錯是有一段有始有終的天命情緣……”
笑了笑,道:“因少主亂了涂山籬的命數(shù),又因少主命數(shù)舛譎,與他人皆是無緣無分,這便應到了涂山籬的天命上,所以少主與軒轅錯,也是注定了的有緣無分。”
頓了頓,問小蠻:“少主可是要將軒轅錯的這一段,也一并忘了?”
小蠻說:“一并,忘了罷!
小蠻端起一杯兩相忘,俯身,湊上無涯的唇,慢慢地渡下……
無涯,你我注定神魔不兩立,天命既無緣,那便趁情之未深,該斷便斷了罷。
“我這一生,一直渴望能有一個人能免我驚、免我苦、免我無枝可依、免我四處流離,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不會來,永不會來!
小蠻握著手里的杯子,閉著眼睛,一飲而盡。
今生前世,不過浮生一夢罷了。
夢中如何,夢醒之后,夢盡緣散。
一杯兩相忘,前塵舊事,再無關(guān)風月。
青山隱隱,綠水迢迢,神魔陌路,兩不相欠。
——
時隔十幾萬年之后,四海九洲終于下了一場雪,人們紛紛呼喚著是司雪神女回來了。
無涯醒來時,小蠻已經(jīng)離開了月山。
當自己回到紫墉城,出現(xiàn)在無極殿的大殿之上時,正在大殿上自急的陌顏和離朱、桃淵和無塵看到自己平安無事的回來,連忙上前,神色焦急的道:“無涯,你可哪里有恙?”
無涯搖了搖頭,道:“幾位師兄不必擔憂,我一切都好!闭f完,轉(zhuǎn)身便離開了無極殿。
無涯抬手捂著心口,輕輕的咳了咳,臉色愈加蒼白如雪。
在無極殿外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到處白茫茫一片的紫墉城,心道,小蠻,你可真是個狠心的丫頭。
你想讓我忘了你,我偏偏不忘。
雪,還在飄飄灑灑的落著,好似不知盡頭。
無涯伸出手,不知從哪里飛來一瓣嫣紅的梅花花瓣,落在了無涯的指尖。
淡淡流光在縈繞在無涯指尖,隨風而去。
無涯看著落在指尖的梅花花瓣,微微一笑,心口的那種感覺,終于又真實起來了。
——
浩浩陰陽,江換月移,彈指一頃間,花開花落,鳥鵲南飛。
四季不斷輪回,在小蠻無法知道的那幾千年漫漫流光之中,無涯種在離宮的那株梅樹已經(jīng)不知開了多少次花,又落了多少次。
看著不是終日深居離宮不出就是閉關(guān)在炎冰洞的無涯,離朱終于忍無可忍,問他:“既然喝了兩相忘,那便前塵皆忘,你這又是何苦?”
無涯輕輕笑說:“我沒有喝!
離朱微微驚愕,搖了搖頭,嘆道:“當忘不忘,終會害苦你的!
那又如何?
如果連過去那一點僅有的回憶都不能抓住,如果真的將她忘了,那他與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區(qū)別?
不是他不愿忘,而是不能忘。
這是他在這世間最后的執(zhí)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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