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幾日光景,兩人離開北燕城后,來到了中原冀州、赤水之南。
流離和軒轅十九來到赤水鎮后,軒轅十九說趕了大半天的路,很委婉的表示腹中已饑腸轆轆。
言外之意就是:他餓了,想要找個地方大吃大喝一頓。
這一路上軒轅十九蹭吃蹭喝的臉上倒也沒一絲羞愧難當之色,反而悠然自得的一臉笑嘻嘻。
流離很是坦然自若、極其惜言如金的跟軒轅十九道:“我沒錢!币馑际钦f,我本來帶夠了我一個人的盤纏,結果多了個你……所以我已經身無分文。
軒轅十九笑道:“沒事,我有辦法。”
流離淡淡道:“莫不是你想吃霸王餐?”不輕不淡的悠悠補了一句:“放心,到時候我吃完了,一定會說,我不認識你。”
“……”軒轅十九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阿離,你這么不義氣,真的好么?
流離和軒轅十九走進了一家名叫“清風客!钡男】蜅#屣L客棧的酒樓的伙計眉歡眼笑的迎上前道:“兩位公子,打尖還是住店?”
軒轅十九跟誰都一臉自來熟,挽著伙計的肩膀,笑道:“小二哥,麻煩你把你們店里最好吃的招牌菜全都端上來!笨戳肆麟x一眼,道:“再來一壺你們這里最好的茶!
伙計見軒轅十九為人豪爽不羈,又好說話,自然也是眉眼帶笑:“好咧,兩位公子請坐,飯菜很快便上來。”
兩人坐下后,流離挑眉道:“你真打算吃霸王餐?”
“噓!”感覺到四周各種奇怪打量的目光,軒轅十九笑對流離調皮的眨了眨眼睛,食指作了個噓的動作。
只見軒轅十九左摸右掏的從懷里摸出一片金晃晃的葉子,向流離遞來,流離一愣,沒弄懂軒轅十九的意思。
軒轅十九笑說:“阿離,等下你結賬吧。”
流離問:“為什么?”
軒轅十九一臉無所謂的笑說:“反正這一路走來,我已經習慣了當吃軟飯的小白臉!
流離也沒客氣,接過軒轅十九手里的金葉子,悠悠道:“你除了長得好看點,”漫不經心的補了一句:“沒看出來你哪里白!
“噗——”軒轅十九將剛喝進嘴里的清茶一口噴了出來,欲哭無淚的抬著袖子擦了擦落在下頜上的水滴,在心頭默念了一句:浪費啊浪費。
前一句,他很愛聽。
但是后一句,打擊到他了。
他發誓,他以后再也不要在阿離說話的時候吃東西或者喝水了,因為阿離總是語出驚人。
吃完飯,正要走出清風客棧,迎面而來一個身著妃色衣衫、頭戴竹笠,手里握著一尾羚骨鞭的少女。
“走吧!
正要擦肩而過,那少女忽然一把掀下頭上的竹笠,回過身,看著兩人,喝道:“站!”
流離和軒轅十九相視一眼,有些疑惑的轉過身,只見那少女看著他們,冷笑一聲,道:“沒想到竟然在這里碰到了,倒是免了本郡主到處找你們。”
這妃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在北燕城的大街上用骨鞭怒笞乞丐的那個蠻橫少女。
看眼前這形式,看來這人是來找軒轅十九尋仇來的,有路過的人、還有在清風客棧里的吃飯客人們都紛紛停下腳步和探出腦袋來看熱鬧。
流離波瀾不興的站在一邊,操著手,看起了這對狹路相逢的冤家即將上演的好戲。
軒轅十九雙手環胸,看著那妃衣少女,唇角輕揚,語氣譏諷:“喲,這不是那個狗仗人勢的野蠻郡主嗎?這么巧,郡主殿下也來清風客棧打尖?”
妃衣少女揚起手中的骨鞭,骨鞭“啪——”的一聲,清脆的甩在青石臺階上,抬高下巴,做足了貴族小姐的氣勢,趾高氣揚的道:“油嘴滑舌,看鞭,本郡主這次不把你這個小賤民打的跪地求饒,本郡主就不叫鳳緋舞!”
軒轅十九往右邊閃了一下,故作驚訝的笑道:“呀,原來你叫鳳緋舞呀,我一直以為你叫紅麻雀呢!
“你……”妃衣少女鳳緋舞一張俏臉漲的通紅,有生以來哪受過這樣的嘲弄,怒揚起骨鞭就狠狠朝軒轅十九抽去:“忘了告訴你,嘲笑本郡主的后果很嚴重!”
鳳緋舞揚著骨鞭,一鞭又一鞭的向軒轅十九抽去,手勁凌厲狠辣,絲毫不留情。
軒轅十九左閃右躲,一邊還不忘笑嘻嘻道:“哎呀,郡主饒了我吧,小的好怕,小的真的好怕。”嘴上說著怕,臉上卻沒一副怕的神情。
一旁傳來眾人輕輕的奚笑聲,惱羞成怒的鳳緋舞咬牙切齒的甩快了手里揚鞭的速度,道:“小混蛋,我要殺了你!你之前不是很厲害,不是很喜歡逞英雄,不是很神氣的嗎?現在孬的怎么像個縮頭烏龜一樣縮在殼里不敢出來!”
軒轅十九一邊躲閃,一邊嘻嘻笑道:“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語。”
流離走到軒轅十九身旁,淡淡道:“玩夠了,就走吧。”說完,抬步就走。
軒轅十九笑嘻嘻的躲開,道:“不陪你玩了,后會無期,紅麻雀!闭f完,一溜煙的去追流離了。
鳳緋舞一鞭再次落了空,眼見兩人快要走遠,氣急敗壞的追了上去,邊追邊道:“給我站!你們給本郡主站。
鳳緋舞一直窮追不舍的跟在身后,兩人在赤水鎮里左拐右拐的遛了個來回,才把鳳緋舞給甩掉。
流離和軒轅十九一起用在清風客棧吃飯時找的碎銀子每人買了一匹馬。
有了馬,就算那個鳳緋舞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這么快趕上他們了。
待鳳緋舞追到馬集市場時,兩人已經騎著馬離開了好一會兒,鳳緋舞咬牙切齒的道:“小二,買馬!”
最好別讓本郡主追到你們!
——
兩日光景后,流離和軒轅十九已經來到了快臨近赤水之北的那片萬里荒漠。
赤水鎮的人們一經說起這片荒漠,都一臉諱莫如深,因為這里有個讓他們恐懼又唯恐避之不及的怪物。
越走近那片大漠,黃沙漫天,馬狂風蕭,就像有人在哭泣的嗚嗚咽咽聲,千年萬年,經久不去。
軒轅十九一邊走,神色有些惴惴不安的道:“阿離,我們真的要進去么?聽說,這里有……那個!
是的,軒轅十九說的“那個”,指的就是旱魃。
【注:《神異經》中有曰:‘赤水之北,南方有人,長二三尺,走行如風,名曰魃,所見之國大旱,赤地千里,一名旱魃,又名青衣女子獻’!薄
流離淡淡道:“離開冀州后,我決定去一趟東海的一座荒島,你還要隨我去?”
軒轅十九全身一陣毛骨悚然,欲哭無淚:“東……東海?”
流離不置可否,輕輕嗤笑一聲。
風卷起漫天黃沙,沙塵滾滾而來,兩人抬手擋了擋眼前,風沙過后,只見遠處站了個青衣身影,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
那青衣身影背對著他們,好像在望著天邊出神。
那個方向……流離輕輕蹙了蹙眉,是冀州之野。
軒轅十九問道:“她在看什么?”
流離淡淡道:“她在等人!
軒轅十九十分好奇:“等誰?”
流離說:“蚩尤,她望的那個方向是冀州之野!
【注:《山海經·大荒北經》有曰:“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臺,射者不敢北鄉。
有人衣青衣,名曰黃帝女魃(女妭)。
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
應龍畜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
黃帝乃下天女曰魃。
雨止,遂殺蚩尤。
魃不得復上,所居不雨。
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為田祖。
魃時亡之。
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
先除水道,決通溝瀆!
軒轅十九恍然大悟道:“對啊,我怎么忘了,蚩尤是戰死在冀州之野,那她……”
軒轅十九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嘶啞艱澀的聲音突然響起:“誰?”只見剛才還在不遠處的青衣人已瞬間到了他們面前。
“。 避庌@十九嚇得大叫一聲。
只見這青衣人全身藍色,身著襤褸青衫,沒有頭發,面容卻像是被一層朦朧霧氣遮住了一樣,看不真確。
青衣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容,喃喃道:“我是不是很丑?”倏地,盯向軒轅十九,驚訝道:“龍燭之鱗?你是軒轅王室的人?”
軒轅十九戰戰兢兢的抱了一拳,道:“在下靖國軒轅十九!
青衣人有些失落的喃喃道:“原來軒轅國現在叫靖國。”瞬間又已消失在他們面前,站在了不久前的地方。
那青衣人的聲音傳來:“竟敢擅闖赤水北地,是不是嫌自己命長,活的不耐煩了?”
傳聞女妭性情多變,如今看來,此言不假。
流離向那青衣身影作了一揖,道:“晚輩流離,在此見過女妭,無意打擾女妭清凈,還請女妭見諒。”
青衣人好像有一瞬間的失神:“女妭?我竟有多久,沒有聽到人喚我這個名字了,久的我自己都忘了,我原來還有一個名字,叫女妭,在他們眼里,我已經死在了那年的冀州之野,如今的我,只是一個怪物,他們都叫我旱魃!
流離看向一旁的軒轅十九,道:“她在說什么?我聽不清!
軒轅十九愣了一愣,驚訝道:“阿離你……”
流離淡淡道:“如你所想,我確實是個半聾子,聽不了太遠的聲音,你不幫我,就拉倒!
軒轅十九連忙說:“幫幫幫,我一定幫!边肿煲恍,很是開心的將女妭的話一字一句的講給流離聽。
女妭問:“你說你叫流離?你跟南海鮫人一族有什么關系?”
流離淡淡聽完軒轅十九的敘述,答非所問的道:“剪不清,理還亂,它已成為我血液中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頓了頓,又道:“只是當初的南海鮫人一族從神族被貶為低賤的妖族,由此覆滅,如今四海九洲再無南海鮫人族。”
女妭嘆了一聲:“桃花已舊,原來早已物是人非!庇趾盟戚p輕笑了一下:“原來竟是故人之……”止住話題,沒有再說,只問:“你們為何而來?”
流離反問:“你想見到他嗎?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女妭好像被流離說的前句話刺激到了,悲愴的大笑道:“不可能!你做不到!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他再也回不來了!”
軒轅十九嘆道:“她不會失心瘋了吧?”
流離淡淡的站在原地,只能看到女妭在發狂,卻聽不清她在說什么。
女妭抱著腦袋,痛苦的嚎道:“不!他沒有死!他明明說過的,冀州之戰后,他一定會來找我的!他說過會來找我的……我在這里等了他十幾萬年啊,他說過,他會來找我的!”
漫天黃沙飛舞,卻訴不盡我對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思念。
原來,這便是生不如死。
流離的心口忽然傳來一種淡淡的、很細微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自從有了落依的往生執念之后,這種感覺時不時就會來一次,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這么難過?
女妭在赤水之北等了蚩尤千萬年,可她到現在還不相信,蚩尤已經死了。
她想離開這里,卻離不開,只能終年與這片黃沙為伴。
流離正要上前,軒轅十九攔住流離,道:“阿離,不要過去,她現在就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魔不魔的怪物,已經沒有神識了!
流離淡淡道:“十九,她不會傷害我的。”
軒轅十九一怔。
流離繞過軒轅十九,向女妭走去,朝她伸出手,道:“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你可否愿意用你的往生執念與我交換?”
只聽神識慢慢清晰起來的女妭蒼涼嘶啞的說:“我所愛之人,他是這世上最重情重義的人,也是這世上最冷血無情的人!
流離道:“我用離魂曲引出你的神魂后,在冀州之野,你見到他的那一刻,便是你在這片沙漠里的本體消亡之時,你可有想好?”
女妭好似有些驚訝的問:“我還有神魂?”卻始終背對著流離,不愿轉過身來。
流離道:“你曾經是神,魔由心生,神識尚還未泯沒,所以有神魂。”
女妭喃喃道:“我現在變成了這幅模樣,他還會愿意見我嗎?”
流離淡淡道:“會,他一直在等你!
女妭似是有所觸動,終于說:“好!鄙扉_雙手,背對著流離,笑道:“蚩尤,我終于可以來找你了,等我!
流離祭出焚音笛,一曲離魂殤響起,笛音婉轉哀慟,如泣如訴。
離魂曲奏完時,流離已將女妭的神魂封印在焚音笛里,一手捂著心口,輕咳了幾聲,血自唇角逸出來。
“阿離!”軒轅十九飛奔過來,一臉焦急道:“你又用了靈力嗎?”
流離淡淡的說:“離魂曲必須要靈力才能運用自如!
軒轅十九關心的問:“那阿離你可還好?”
流離搖了搖頭:“我沒事。”
軒轅十九背對著流離在流離面前蹲下來,笑道:“阿離,我來背你吧!
流離回頭看了一眼女妭的方向,淡淡應道:“嗯!
人的一生不過短短幾十載,而修行靈力仙道的人不過是比普通人多活一百余載罷了。
哪怕是軒轅十九,也會隨著塵埃而去,化作一抔黃土。
哪怕是不死不老的上古神族,等待他們的,不過漫漫千萬年流光帶來的孤寂,他們也會應劫,身歸混沌,寂滅羽化。
哪怕是自己,也終逃不過這個宿命。
這少年雖然清瘦,但他的背是溫暖的,以至于不知過了多少個千年流光后,流離偶爾想起這個少年時,一向冷清的眸子里都會閃過一種淡淡的細微暖意。
軒轅十九知道流離很瘦,但背著流離時,還是有些詫異流離怎么這么輕,輕的就像一片羽毛。
脖子上好像被什么不經意的擦了一下,那、那不是……
軒轅十九的身子一顫,臉頓時通紅,扭頭看了眼伏在他肩上的流離。
原來睡著了啊。
軒轅十九的心頭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淡淡欣喜,眸子里笑意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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