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是什么能夠引起我對那薄薄墻壁的記憶,我的回答不是墻壁那邊時常傳來的節奏聲音,也不是劉浪與蓮淑做愛時的敲墻聲,而是寒冷。
這么薄的墻壁是根本無法御寒的,當我站在窗前看著外面那些人類都慢慢地開始將自己武裝了起來的時候,當我感到身上的毛發不再隨意脫落的時候,我的本能告訴我冬天來了。對于我們貓族來說,熱并不可怕,怕得是寒冷。
寒冷的天氣令我們無法忍受,即便我們的身上比人類多長出一些毛發,但我們卻不習慣穿戴任何東西,祖先們就是如此,所以我們只能依靠身體對溫度的敏感去尋找溫暖的場所,象那些常年奔跑在外面的野貓們,他們會千方百計的尋找到一個避風的干燥的溫暖的地方躲起來,每天睡上更多的小時,以防止自己身體中由于無謂的消耗而散去的熱量,只留下少量的時間卻捕食,當然,遇到太陽高照的時候,它們肯定會從自己那個臨時的避風港跑出來,在太陽底下充分地享受暖洋洋的感覺。
而這個時候,我卻羨慕起它們來了。它們是自由的,為了尋找一個溫暖的地方,它們可以任意地走動,但我卻不行,我只能被困在這間小屋子中。而這個簡易的房間卻開始變得越來越象一個冰窖了。
但就在我還沒有陷入冰窖的時候,劉浪卻已經陷入了冰窖。事情來得是那么地突然,是那么地可怕,令我從來沒有意識到人類竟然是如此地殘忍,我甚至與劉浪一起沉浸在那種冰窖的感覺中,這讓我更感覺到寒冷。
那天,很晚了,當我已經聞到了凌晨的味道時,房門才被突然打開,蓮淑扶著沉甸甸的劉浪走了進來,一股子難聞的味道迎面向我撲來,我急忙躲到了床板的下面,我知道那是酒精的氣味,劉浪經常會拿筷子頭沾點酒水來蹭蹭的我鼻頭,雖然這僅僅是玩笑,但我實在不喜歡這種氣味,而現在劉浪的渾身都散發著這種氣味,令我感到厭惡。
劉浪愛喝酒,經常與戚一凡石杰一起喝酒,然后他便酒醺醺地躺倒在床上,每次這種情況發生的時候,蓮淑總是十分地生氣,而我則躲得遠遠的,生怕那酒味刺激著我的嗅覺。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喜歡蓮淑,她絕不是一個愛酒的人。
可是,今天的情況卻十分地特殊,不但劉浪的身上有酒味,蓮淑的身上也有酒味,雖然不濃,但她肯定也沒有少喝。而且兩個人雖然步履有些踉蹌,但他們都沒有一下子便躺倒在床上,而是坐在了那里。
我聽不到呼嚕的聲音,聽到的卻是哽咽的聲音,而這聲音卻來自于劉浪。
酒氣伴著淚水,劉浪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對蓮淑說話:“如果當時我在,也許就不會出這事。”
“這事跟你沒有關系,別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攬,再說了,如果你在,死的也許是你就不是石杰了。”蓮淑雖然也喝了酒,但她的話還是充滿了理性。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個長得虎頭虎腦的家伙,劉浪的好友,石杰竟然死了,這是怎么回事呢?我對石杰沒有好感,但更沒有壞感,我認為石杰至少比戚一凡要好一些,至少他肯抱我,而這個抱我的人卻死去了,我的心隨著劉浪而沉了下去。
劉浪睜大了眼睛看著蓮淑:“如果我今天沒上班,如果我今天休息的話,我絕不可能看著石杰……”他的話說不下去了,似乎陷入了無限的悲痛之中。
蓮淑嘆了口氣,安慰著劉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躲都躲不過的,好在人已經被抓住了,你們這樣石杰也不會安心的……”
蓮淑的話還沒有說完,劉浪突然沖出了門外,在這個寂靜的凌晨,我聽到門外劉浪干嘔的聲音,嘶心裂肺般的,令人感到窒息。
劉浪回來以后,他一直在重復著這么一句話“咱們為什么不遠千里要來北京?石杰喜歡白婷婷,他還沒有機會說呢?”
我始終沒有明白石杰是怎么死的,但我知道劉浪失去了一個好朋友,而這樣的事情雖然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卻令他感到莫名的悲痛。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劉浪一直顯得是萎靡不振,甚至吃不下什么東西去,每天回來得很早,然后就是坐在電腦前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幾乎與蓮淑沒有什么交流。顯然,蓮淑也知道劉浪的傷心,她比平時安靜了許多,不再說些什么有關工作有關未來打算的話題。
說實話,蓮淑對于石杰的死肯定也是抱有一絲傷感的,這一點我可能明顯得感覺出來,但她遠沒有劉浪那么悲痛,所以第二天基本就無事了,只是由于劉浪的傷心,她盡力地做出一副同樣傷心的樣子,也盡力地操持著這個并不太大的家。
戚一凡與白婷婷這幾天也來過了,這是我第三次見白婷婷,雖然那層阻礙著我們相見的玻璃不見了,但很明顯,白婷婷對我不再那么熱心了。她和戚一凡,還有劉浪相互之間談起了石杰的一些往事,時而大笑,時而又沉默無語,而這樣的談話卻將蓮淑排除在外了。
對于貓族來說,死亡并不可怕,無論是以何種方式死去,死了便是死了,雖然人類有俗語說我們有九條命,但事實上死亡還是經常光顧我們的。但貓是一種喜歡獨居的動物,所以其它貓的死對于生著的貓并沒有太大的影響。
從這點上來看,我發現了人類的最大弱點,那就是感情,我不知道人類所稱的好友到底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好友的死亡到底會給活著的人類帶來什么,但對于貓來說,死亡與感情無關,也根本不可能與感情聯系在一起。
不用說我們貓族殘忍,因為貓族知道,死亡就是死去了,死亡如果能夠帶著生著的一種啟示的話,那就是千萬年來一種經驗的積累,這是活著的貓對死去的貓的唯一懷念之處,它讓我們知道了躲過比我們更大型的野獸的最好方法就是爬樹,也告訴我們死去的耗子不干凈,盡量的不要去碰它,要自己捕獲才好。
但不知為什么,我對石杰的死同樣抱有一份傷感,也許是受到了劉浪的傳染,這份傷感無形卻十分地有力。
劉浪的生活如同墜入了冰窖,他雖然每天還按時上班,按時回家,但不茍言笑的樣子的確會讓人誤以為他的精神受到了什么樣的刺激。
但這種狀態并沒有延續太長的時間,很快,劉浪步蓮淑之后也恢復了正常,從他身上傳來的那份嚴寒頓時無影無蹤了,但我知道,他已經將對石杰的懷念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相對于石杰的死所帶來的那種嚴寒,我更關心的則是真正的寒冷,因為冬天已經來臨了,我不得不盡力地蜷縮起自己,用這種方式為自己取暖。
終于有一天,蓮淑提出來“我們是不是應該換個地兒住了?”
“是啊,離開這里吧!”這是劉浪的回答。嚴寒在他的心目中也許永遠是雙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