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媽媽也是剛到家,問詩瑜怎么回來的比平時晚,詩瑜說今天做值日,要打掃衛(wèi)生,媽媽哦了一聲就去做飯。
自從上了高二,媽媽為了讓詩瑜可以早點吃上晚飯,每天都會提早一個小時下班,這樣吃完飯就能有大塊的時間留給她學習了。只是這樣的話,媽媽的工資就會被扣掉不少。
回到房間,詩瑜把書包放在書桌上。書桌上只有一盞臺燈,一摞學習參考書,一個筆筒,還有一個木制的音樂盒,里面是個跳芭蕾舞的女孩,天鵝湖舞曲一響起,女孩就會翩翩起舞。第一次在禮品店櫥窗外看到就喜歡上了,但詩瑜知道這些都是媽媽嘴里的玩物,會喪志的,直接要肯定要不來,存了兩個月的零花錢才把它帶回家。
詩瑜時常想起小時候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女孩子跳芭蕾舞,她們的身體就像真的長了翅膀,可以擺脫地心引力,飛啊飛啊,就像花叢里的蝴蝶,無憂無慮,真是羨慕啊!
還不到十歲的她說:“我也想跳芭蕾舞。”
她還記得當時媽媽的表情很驚訝:“跳這個能掙到錢嗎?能像當個醫(yī)生老師,可以一直干到退休嗎?”
然后媽媽教育詩瑜,這些人之所以去跳芭蕾舞,是因為她們讀不好書,也不想好好讀書,都是一些熱愛虛榮的女孩。只要是有學問的人都不會去跳芭蕾舞的,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讀書,當醫(yī)生當工程師,這樣才能有出息。
媽媽的話讓詩瑜感覺很心痛,刺痛的感覺到現(xiàn)在還很清晰——這么美好的事物在媽媽眼里竟是那樣的一文不值。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會做同樣的夢,自己是一只白天鵝,在湖中優(yōu)雅的游來游去,時而在天上飛翔,突然惡魔出現(xiàn)了,揮刀斬掉了自己的翅膀,在自己跌落湖中那一瞬,看到惡魔的臉幻化成媽媽的樣子。
每次做了這個夢,醒來時都會內(nèi)疚,毫無疑問媽媽是愛自己的,自己也愛她,愛到從來不忍心反駁她,逆她的意思。
其實媽媽可能是對的,每次洗澡時她都要站到凳子上,仔細觀察鏡子里自己的全貌。這是一付實在太普通的長相,淡淡的眉毛下面是一雙細細的眼睛,鼻子不高,而鼻孔又顯得太大,只有嘴長得可圈可點,有著很清晰的輪廓,曾有女同學說“你的嘴笑起來是心形的”,往下看,脖子不長,肩膀略寬,看起來有些憨壯,加上不夠修長的四肢,怎么看都和電視里那些跳芭蕾的女孩有著無法逾越的差距。
唉!這樣的女孩連虛榮的資本都沒有,跳芭蕾舞,那是癡心妄想吧。
詩瑜打開音樂盒,在屋里輕輕地轉圈,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覺得自己就是一只美麗的天鵝,有著修長的脖頸和閃著珍珠光澤的翅膀,只要舞動起來,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會向自己展開懷抱,飛過去便可輕松擁有。
突然她停下來,快步走到書桌前,從書包里抽出一本書,還沒翻開,媽媽的腦袋就出現(xiàn)在門口。
“回來這么半天還沒開始學習,也不知道你整天瞎磨蹭什么呢。”
腦袋轉眼消失了。詩瑜把書放下,從書包里翻出一疊試卷,都是今天要完成的,略微翻了一遍,做完至少得四個小時。想了想,挑了個最簡單的英文開始做。
一會兒,媽媽的腦袋又出現(xiàn)在門口,看到一幅奮筆疾書的背影,腦袋滿意的又消失了。
英語作業(yè)剛做完,就聽媽媽在外面喊:“詩瑜,吃飯了。”
“哦,來了。”
飯桌上擺著三菜一湯,蒸桂魚,西芹木耳炒白玉菇,蒜蓉油麥菜,雞湯是早上媽媽上班前就在電瓦煲里煮上的。
“我爸還沒回來嗎?”詩瑜朝門口的鞋架上看了眼,爸爸經(jīng)常穿的拖鞋還在那里。
“不等他,我們先吃,吃完了你還得趕快學習呢。”媽媽給詩瑜盛了碗飯放到桌上。
“好像好久都沒和我爸一起吃飯了。”
媽媽給自己盛了碗飯,坐下,看詩瑜還站著,“還不趕快吃飯?”
詩瑜輕輕地嘆了口氣,坐下,端起碗爬了口飯。
“我為了早點回來給你做飯,每個月得扣不少錢,如果你爸再不加緊賺錢,以后你上大學的錢都沒有。他晚回來說明有事做,天天早回來可就麻煩了。”
“哦。”
“這魚五十塊錢一斤,你多吃點,補腦的。以后你上大學了,我跟你爸肯定舍不得吃的。”
詩瑜夾了一大塊送到嘴里,皺著眉頭使勁嚼,吃完又夾了一大塊,就著飯大口的吃。
“下個星期考試了吧?”
“嗯。”
“期中考試總分多少來的?”
“576分。”
“這個分數(shù)上重點太危險了,這次考試能進步一些嗎?”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你這是好好學習的態(tài)度嗎?”
詩瑜沒說話,盛了碗湯,吹了吹,端著碗小口的喝。
“你別不說話,學習是你自己的,學好了我也沾不上光。”
詩瑜看了眼媽媽,低頭繼續(xù)喝湯。
“你看我干什么?我說錯了嗎?我整天就是為了你一個人忙,不光是我,你爸也是,那么辛苦為什么?不就是希望你考個好大學嗎?”
詩瑜只是聽著,湯很熱,喝的一頭汗,伸手揪了塊紙巾在額頭臉上抹了一把。
“你整天穿個高領衫,就不怕熱嗎?去脫了,穿件涼快的。”
詩瑜沒動,“我喜歡這件衣服。”
“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越來越不聽話了。”媽媽走上來就拽起詩瑜,“去,把衣服換了!”
詩瑜使勁的甩開媽媽的手,退后兩步,盯著媽媽的眼睛:“我說了,我不換!”
媽媽的臉上現(xiàn)出驚訝的神色,從來沒見過女兒這么放肆,停了幾秒,突然火氣竄了上來,上去就開始扯詩瑜身上的衣服。詩瑜個子跟媽媽差不多,但沒有媽媽塊頭大,可是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把媽媽推到了地上。
媽媽屁股著地,一下子有點沒緩過來,好像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似的,就這么愣愣的坐在地上。
詩瑜居高臨下的看著媽媽,眼神漠然,絲毫沒有想去把她扶起來的意思。
時間一下子好像凝固了,至少媽媽是這么覺得的,她感覺自己好像在地上坐了一個世紀,眼前的女兒,外殼是自己熟悉了十幾年的那個,但內(nèi)里不知道換成了別的什么人。看著女兒的眼神,她感到了巨大的恐懼,也許還有痛苦,但恐懼遮蓋了痛苦的感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母親,完全可以在女兒面前展示她的威嚴,毫無疑問,在這一點上她是底氣十足的,自問在對女兒的關心和付出上遠遠超出了自己和丈夫。可此時,只能顫巍巍的站起來,不再看那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女兒的人,重新做到自己的椅子上,機械的端起碗,把剩下的飯吃完。
之后的幾天,母女兩個誰都沒理誰。
詩瑜還是每天都穿著她那件很喜歡的高領衫,晚上在洗手間脫下來之后,她會在鏡子前仔細觀察脖子上的那塊紅印,紅印的顏色似乎越來越重了,每次這個發(fā)現(xiàn)都會讓她眉宇間顯出讓人難以猜測的神情。第二天早上,家人都還沒起的時候,她又會去陽臺上把昨晚洗干凈的衣服拿回來再穿上。
媽媽覺得這個女兒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難以琢磨,看著詩瑜面無表情的從自己身前走過,無視的態(tài)度讓人心寒。幾次媽媽都想把她抱在懷里,就像她小時候那樣,然后她會把腦袋貼在自己胸前,笑起來就像個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