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生活開始起了些變化，她愿意讓倩倩偶爾把窗簾打開透透光，下樓讓倩倩陪著在小區周圍溜溜彎兒，還把倩倩帶到自己的房間里，在這之前她自己的房門一直緊閉著。倩倩一直好奇奶奶的房間是怎樣的別有洞天，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有幾只大箱子，還堆著一些木頭，應該是做娃娃的材料吧。

奶奶在倩倩閑下來的時候會教她做木頭娃娃，似乎也不太難，只要能靜下心來仔細琢磨，慢慢的下刀就很準了，第一次做出來的小娃娃很是像模像樣，奶奶看起來特別的高興。有些時候奶奶會拿出一本女兒的書，指出自己不懂得地方，讓倩倩上網查，后來查的多了，奶奶也覺得上網真的是件不錯的事，就跟倩倩商量，不如也買臺電腦學著自己上網。

“好啊，奶奶，我下個月就要回去上學了，不能再陪著您，有了電腦您就可以自己上網查，在網上什么都能找到。”倩倩看起來對這個購買決定十分滿意，因為奶奶終于意識到自己第一次提出的建議是正確的，但并沒注意到奶奶的眉頭微微的皺了皺。

“我男朋友比較懂電腦，我明天讓他和我一起去電子城買吧。”說起男朋友，倩倩甜甜的笑了。

“嗯。”奶奶的臉色更是暗了些。

只顧著開心的倩倩馬上給男朋友打電話，約了明天在電子城見面，臉色陰沉的奶奶在旁邊一直看著她，看她和男朋友講電話的表情，一時眉飛色舞，一時又和顏悅色……

周六一大早，倩倩背著她的帆布包出了門。奶奶在房間的窗子前，撩開窗簾的一角，一直看著她走出小區門外，然后低下頭繼續一刀一刀的削著一個娃娃。

不到中午，倩倩和男友就把電腦買了回來，男孩子很普通，個子不高，黑黑實實卻很靦腆，見到奶奶只叫了聲“奶奶”就吭哧吭哧的往屋里搬電腦。倩倩放下包就去做飯，昨天已經說好了讓男朋友在這里吃午飯，還特地買了男朋友愛吃的牛腩，做蘿卜燉牛腩。

吃飯時倩倩才感覺到奶奶好像一直不高興，想了想，可能是奶奶常年自己生活，不習慣有外人來吧，以后還是不要叫男朋友過來了。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倩倩覺得奶奶其實是個非常溫和的人，對待自己完全不像個保姆，更像自己的孩子。有時候想到自己過些日子就得回學校上學，還會感到一絲不舍。

時間過得很快，好像眨眼間一個半月就過去了。臨走的前晚，奶奶親自下廚做了很多菜，擺了滿滿一桌子。中間倩倩也跑前跑后的忙活，雖然要離開奶奶心里不舍，但回到學校可以天天和男朋友一起可以沖淡所有的小感傷。

兩人在桌前吃著飯，奶奶夾了塊魚給倩倩，說：“這個是松鼠魚，我女兒最愛吃的。”

“謝謝奶奶，你也吃。”倩倩也夾了塊魚放到奶奶碗里。

奶奶把魚放進嘴里嚼著，像個孩子似的笑了，說：“你和我女兒真的很像。”

“是嗎？從來沒聽您提起過啊。”倩倩邊問邊用眼睛掃著桌子上的菜，每道菜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

其實倩倩對奶奶的這個沒見過面的女兒一直很好奇，曾經有過幾次聊天時說起，但奶奶都一語帶過，不愿細說。一開始因為怕引起奶奶的反感，所以不敢多問，后來一直不見她出現，就想可以已經不在了，意外或者生病，就更不愿勾起奶奶的傷心事。

“她和你一樣，圓圓的臉，扎個馬尾巴，個頭也差不多。”奶奶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享受這個描繪出自己摯愛的形象的過程。“但有一點和你不一樣，她一到夏天就要穿裙子。對了，為什么你從來不穿裙子呢？”

“我喜歡，但不太會打扮……”倩倩有點不好意思，好像不穿裙子是自己的錯誤一樣。

“你跟我來。”奶奶放下筷子，讓倩倩跟她去房間。

奶奶打開房間的一個箱子，倩倩一看，全都是裙子。奶奶拿出一條黃色的裙子，在倩倩身上比了比，“挺合適的啊。”

倩倩覺得這條裙子有些眼熟，和娃娃身上那條特別像。

“你穿上試試。”奶奶把裙子塞到倩倩手里。倩倩那天第一眼看到娃娃穿著這條裙子就很喜歡，見奶奶讓自己試，便開心的去衣柜后面換好出來。

奶奶上下打量著倩倩，“嗯，嗯，好看！真像啊！”然后從箱子里一條條的把裙子拿出來給倩倩看，“那時候只要我女兒喜歡的裙子，我全都買給她，你看，這個，是她剛上大學那年買的。”

“好看！您女兒真幸福啊！”這些裙子從款式上看應該有年頭了，但卻也有濃厚的復古美。

“她讀書非常好，經常考第一名。也很乖，從來不用我操心，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只要她喜歡的東西，我怎么省吃儉用都會買給她。”奶奶說著又打開一個箱子，給倩倩看女兒的書和以前上學時的作業本，還有得的獎狀。“她上的重點大學，那時候總說，媽媽，以后我畢業了就養活你，你就不用整天做娃娃，做的手都粗糙了。”

倩倩感覺很心酸，可以確定奶奶的女兒已經沒有了，一個孤苦的老人剩下的只有回憶。

“這些箱子里裝的全都是您女兒的東西啊？”倩倩指著其他幾個箱子問奶奶。

“不全是，有些是她爸爸的。”

“噢。”倩倩大概明白了。

奶奶坐到一個箱子上，那些回憶讓她有些筋疲力盡。“本來以為她大學畢業之后會回來陪著我，我對她那么好，最好的全都留給她，天天的惦記著她，我的所有生活都只是她，可是……”奶奶憤怒起來，太陽穴上的青筋開始凸現，“她交了個男朋友，一天，她說畢業后不會回來，要跟男朋友去他的城市。”

奶奶緊盯著倩倩，像是咬牙切齒地問：“你說她這樣是不是不對？是不是不孝？”

倩倩被她的樣子嚇到了，說：“對……噢，噢，不對……”

“但我沒有怪她。”奶奶好像安靜了一些，“我只是把她留下來，留在了我的身邊，永遠都在我身邊。”

倩倩不明白她的意思，屏息斂氣的等著她往下說，但心里有些發慌。

“她要走那天我問她，你知道爸爸在哪里嗎？她說知道啊，不是在我很小的時候病死了嗎？我告訴她，不是，你爸爸沒有死，一直在我們身邊。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爸爸想和另外一個女人走，我不能接受，我和他有女兒有這個家，絕對不能放他走，最后我就把他放到了一個娃娃里。”

“放到娃娃里……”倩倩像是在問，又像是自言自語，她想起組合柜上的那些娃娃。

“對，我把他們全都放到娃娃里了。我女兒最喜歡的小貓和小狗，我都放進去給他們作伴，還有她的好朋友，都給放到娃娃里，這樣她的生活就不會無聊。”奶奶笑了。

倩倩看著奶奶的臉，上面的皺紋縱橫交錯，呈現出一幅魔鬼的形狀。她覺得腿有點軟，停了兩秒，鼓起勇氣往門外跑。可脖子一緊，衣服被奶奶從后面抓住，力氣大的不像個古稀老人。

“我知道你也想走，無論我怎么對你好，你都是要走，對吧？”

“不是，不是。”倩倩聲音顫抖，帶著哭聲。

“你走不了。”

奶奶另一只手拿著一個木頭娃娃，扎著馬尾，穿著白T恤，運動短褲，斜挎著一個帆布包在疾走。

這個舊式小區的兩居室里還是暗沉沉的，只是組合柜上比幾個月前又多了個木頭娃娃，是個在趕路的女孩，扎著馬尾，栩栩如生的，頭上的汗珠就像快要掉下來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