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父轉身走出了書房,仇警官將手頭的煙掐滅掉,然后躡手躡腳的跟了上去。只見仇父還是一如既往地將所有門都打開了,包括那個冰箱的門,這一次冰箱門還是沒有拽開。
為什么還要一定要開冰箱門呢?
仇警官想起自己那天找父親的時候也將冰箱門打開了,父親還嘲笑自己,難道父親的現在就是自己的將來嗎?
老年癡呆與夢游會不會遺傳呢?想到這里,仇警官反而笑了。
仇父在并不大的房間內轉了一圈,打開了他所能打開的所有門,然后向著客廳的那扇窗戶走去。
仇警官知道父親下一步的舉動便是要打開窗戶,一直以來,這扇窗戶都被自己關得嚴嚴實實的,父親是不可能打開的。
如果打開后,父親會做出什么呢?
仇警官想到這里突然有些害怕,擺脫我的父親,這便是一個機會。
他的心在突突亂跳,但隨即便平穩了下來,外面的夜色黑暗得十分冷靜,而這份冷靜似乎喚起了他的意識。高林,程軍,還有那個女司機是如何殺人的?就是因為受到了那個年輕人的暗示,自己才不會上當呢!
我要擺脫我的父親,但不能以這種方式擺脫!
你雖然可以控制那三個人,但你根本無法控制我,我有著強大的自我人格,你不可能讓我殺掉我的父親。
如果我不打開這扇窗戶,那么我就贏了,催眠術根本就左右不了我。
仇警官有些得意,但仇父的腳步卻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一步步地向著那扇窗戶邁近,每一步落在地上,悄無聲息,卻又實實在在地砸在了仇警官的心頭。
心臟再一次劇烈地跳動,這種感覺與那日在十字路口時一模一樣。
仇警官的臉色頓時蒼白了,難道自己竟然抵抗不住那個年輕人的力量嗎?這是一種什么樣的邪惡力量!
隨著仇父越來越逼近窗臺,仇警官的心跳也越來越激烈,身體仿佛也開始抖動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在推著他向前。
仇警官有些絕望,他看著眼前的仇父,難道自己真的要變成下一個高林,程軍嗎?這個年輕人為什么要什么做呢!
終于,仇警官在那股強大力量的推動下一個箭步躥到了父親的身前,將那扇窗戶打開了,外面,夜風如刀,割在臉上,身上卻沒有絲毫的痕跡。
黑暗充滿了誘惑!
二月初九,驚蟄,丑時兇!
仇警官死于丑時,尸體被一個鶴發童顏的晨練者發現于寅時。
劉局長趕到現場的時候,王旭正坐在馬路牙子上抽著煙,竟然感覺不到一絲寒冷。
“他媽的,怎么搞的?”劉局長怎么也想不到死的人竟然是自己得力的手下仇警官,臉色極其難看。
王旭站起身來,他的眼睛中含著淚水,臉色有些蒼白:“從他們家跳下來了,八樓,沒的活兒!”
“自殺?”
王旭點了點頭。
劉局長盯著這名下屬,狠狠地罵道:“放屁,老仇他有病啊,會自殺?打死我也不信!”
王旭沮喪地說道:“穿著齊整,渾身上下沒有打斗過的痕跡,咽喉里沒有發黑的痕跡,初步判斷的結果就是自殺,局長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劉局長不再說什么,氣呼呼地向著旁邊的人群走了過去。
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劉局長徑直走到了仇警官的身旁。
仇警官的樣子慘不忍睹,伏在地上,四肢攤開,呈現出一個不規則的“方”字,他的頭側向一邊,眼神中透出一股子驚恐,而臉上的表情卻看起來十分地安祥!
在仇警官的身下積著一灘血,很大的面積,形狀卻出奇地圓,但已經凝固住了,這么一個寒意還濃的早晨,無論流多少血都會很快凝固住的。
劉局長閉上了眼睛,但仇警官的死狀依舊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中,現場沒有一絲聲音,幾個局里的人都默默地站在清晨的寒風中,似乎已經開始追悼這個曾經的同事。
過了片刻,劉局長睜開了眼睛,罵道:“你們他媽的都有病啊,讓老仇就這么爬著?”
仇警官的幾名同事立即走過去開始搬動尸體,但救護車還沒有來,尸體要搬到哪里呢,沒有人想到這個問題。
劉局長的鼻子有點酸,他強忍住涌到眼眶里的淚水,然后問那名王旭:“這幾天老仇有什么異常舉動沒有?”
王旭搖了搖頭:“沒有!”
“那最近有什么案子有可能對警方不利?”
王旭再一次搖頭,但他突然停了下來,吱唔地說道:“好象……”
“說!”劉局長一雙明亮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王旭,“快點說,別他媽吞吞吐吐的!
王旭這才說道:“仇哥現在手頭上有三個案子,他一直沒有結,連報告都不讓我寫!
“什么案子?”
“三件殺人案,一件是由于嫖資不清沖動殺人,一件是理發師由于受到客人的侮辱而用剃刀給人家割了喉,應該也算是沖動殺人吧,還有一件是一名開出租女司機嫌公司對他不公平,把經理砸死了,報復性殺人!這三件案子在辦理的過程中,所有程序都是正常的,但仇哥就是不愿結了!
“那為什么?”
王旭為難地說道:“我提醒過仇哥,但他總說這三個案子沒有那么簡單!
“噢?”劉局長想了想,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春節過后吧!”
“那你認為呢?”劉局長想了想問道。
王旭答道,“我查過了,這三個案子真的一點聯系都沒有,但我不敢保證他是不是發現了什么可疑之處,局長你知道,仇哥那個人有什么想法不太和我們說的!
“把這三個案子仔仔細細地再審一遍,一定要查出老仇為什么不愿結!眲⒕珠L吩咐道,停頓了一下,他接著問道,“樓上看過了嗎?”
王旭搖了搖頭:“還沒有,門鎖著,但已經派人守在門口了,正等著局長的意思呢!”
劉局長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被蓋上白布放在一邊的尸體,咬了咬牙:“走,上去看看,帶著家伙,撬門的!
老房子的門很容易便被撬開了,劉局長與王旭在屋子里到處查看,很暗的房間里空無一人,而客廳的窗戶卻打開著,寒風從外面吹了進來,令整個屋子如同冰窖一般。
“沒有打斗的痕跡,也沒有異常的東西,看來真是自殺,老仇,這到底是為什么呀!”劉局長邊走邊自言自語地說道。
“局長,你不覺得這屋子里有些怪嗎?”王旭突然說道。
劉局長回過身來看著王旭,王旭接著說道:“您看,大立柜的門,櫥柜的門,幾乎所有門都打開了,老仇是不是在找什么東西?”
“但所有東西都沒有亂,是吧!”劉局長也注意到了這個情況。
王旭沒有說話,但心中卻有一個答案,也許將這些門打開不是為了尋找某件東西,而是為了收拾。
收拾得整齊利索了,然后跳樓自殺。仇警官的死應該是極其從容而坦然的,但為什么他要這么做呢?
“我記得老仇還有一個患了癡呆的父親,對嗎?”劉局長突然問道。
王旭點了點頭:“是的,他父親患有癡呆,屋里既然沒有,可以被送到養老院去了!”
“知道哪個老人院嗎?”
“不知道!
“那你還不趕快找找,看看有什么托管之類的文件!眲⒕珠L命令道,然后嘆了口氣,?“幸虧老人有病,否則他怎么受得了!”
王旭打開了屋內所有的抽屜,一會的功夫便找到了許多委托養老院照顧仇父的文件,最早的一份大約是五年前的,而最近的一份則是春節前不久。
王旭拿著最近的那一份妥托合同,舉到了劉局長的眼前:“局長,仇警官的父親大概在這個養老院,這是最近的一張,要不要打電話問一問?”
劉局長一擺手:“不用打電話了,下午你陪著我一塊過去一趟,看看老人去。”說完,他繼續翻看著手頭的一本相冊。
王旭不禁走了過去,一張張仇警官的照片呈現在眼前,從滿月開始,百日,小學,中學,還有大學。
劉局長將相冊慢慢地放在了桌上,嘆了口氣說道:“沒有他前妻和女兒的照片,說明老仇還是忘不了他們!
王旭剛要說些什么,突然從門口處傳來一個聲音:“王旭!”
聲音輕脆卻顯得有些生澀,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這個房間里回蕩著,竟然好似有了回聲一般。
一名中年女性站在書房的門口,她的頭發有些零亂,一看便知是急急忙忙趕過來的。
“這是仇哥的前妻陳女士。”王旭介紹道。
劉局長一擺手:“我們早就認識了,老仇的尸體你見到了?”
陳女士木訥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接到王旭的電話我就趕過來了!
“你們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面了吧?”劉局長問道。
陳女士點頭道:“是的,自從離婚以后,我們就很少見面,老仇的父親得病以后,我們見得更少了,不過老仇有時會見一見孩子。”
“老仇一個人的日子的確不好過!”劉局長突然意味深長地說道。
陳女士看了看這間書房,然后說道:“人已經死了,現在說什么都沒有用了,我們已經離婚十年了!”
劉局長尷尬地笑了笑,突然說道:“對了,老仇的父親在哪個養老院你知道嗎?畢竟那是孩子的爺爺。
“他在養老院嗎?”陳女士問道。
“怎么?難道老爺子不在?”
陳女士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剛才在樓下看到了鄰居王大媽,她說老仇春節前就將老爺子接回來了,一直就沒有送走,前幾天,老仇還讓王大媽幫忙照顧一下老爺子,但也沒有給她鑰匙,后來也沒再碰到老仇,這事就過去了。”
劉局長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那個王大媽真是這么說的?”
陳女士點點頭:“她現在還是樓下,要不要叫來問一下!
劉局長一擺手,轉身對王旭說道:“這么說老爺子失蹤了,你說會不會看到父親失蹤了,老仇一時想不開就跳樓了?”
王旭搖了搖頭,卻沒有回答。
陳女士仿佛鼓了一下勇氣說道:“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但這個可能是存在的。”
“為什么?”
陳女士說道:“在我和老仇結婚前,他曾經想過自殺,那時候他母親剛剛去世,老仇其實是一個感情很脆弱的人!
“因為這個你才和他離婚的?”劉局長問道。
陳女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卻十分難看:“當然不僅僅如此了!”
劉局長嘆了口氣,然后說道:“但還有一種可能卻不能不考慮,就是老爺子被關得時間長了,對兒子有怨恨,在兒子開窗的時候突然推了他一把,所以這屋里沒有打斗的痕跡。而在尸體被發現之前,老爺子走掉了!”
王旭睜大了眼睛看著局長,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劉局長搖了搖頭說道:“這只是一種假設,但愿不是真的!
“不可能的,”陳女士說道,“我在半年前見過一次老爺子,雖然他患得是老年癡呆,但行動也遠不如常人,更沒有一點氣力,所以他要想在老仇的背后突然推他一把幾乎是不可能的!
陳女士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就我所知,老爺子沒有在養老院的時候,老仇一直把他關在家里的,如果他真有力量,窗戶關得再嚴也早就出事了!”
劉局長無話可說,只好點頭道:“得叫人找到老爺子!
書房里一片沉默,靜得只能聽到客廳那扇開著的窗戶發出的吱吱聲,今天似乎又將是一個大風天,春天的風!
王旭突然問道:“仇哥一直把老爺子關在家中,一整天老爺子吃什么呀?”
“晚上吃一頓就行了!他已經不會自己做飯了!”陳女士回答道。
“仇哥會做飯嗎?”
“不會!”陳女士說道,“反正以前不會,現在會不會我不太清楚!”
王旭的臉色頓時大變:“這么說家里基本上沒有什么吃的,對吧!那為什么還要開著冰箱?”
劉局長看了一眼王旭,兩個人同時從書房內躥了出來,直奔廚房!
冰箱里,仇父赤身裸體地倦縮成一團,眉毛,胡須,頭發上結著厚厚的霜白,已經死去近一個月了。
仇父是窒息而死,被人捂住了嘴殺死掉的!
陳女士站在書房中,她并沒有動,靜靜地聽著劉局長與王旭的說話聲,整個人仿佛都垮了一般。
她走到了書桌前,桌上是劉局長未來得及合上的仇警官的那本相冊,一張照片映入眼簾,年輕時的仇警官,一身黑白格的條絨襯衫,帶著一幅墨綠色的扁平眼鏡,在他的左臂上系著一個黑箍!
陳女士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她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