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灑落在水泥地上,天色一暗,氣溫猛地就降了下來,簌簌寒風從耳邊踉蹌而過,兩邊的路燈昏黃,映下了影影綽綽的人影。
夏清許時不時地瞟向林瞿手中的礦泉水瓶,他只要一想到先前的那番烏龍,臉上就止不住地熱得發燙。他暗自唾棄著自己,明明早就不是十六七歲的純情高中生了,居然還會因為這樣一件小事管不住自己的心。
另外一個當事人全然不知前因后果,自顧自地走在一邊,手上還在噼里啪啦地打著字。
夏清許直覺現在的氣氛有些微妙,安靜得尷尬,于是隨意找了一個話題就開了口:“我們是不是該說開學見了?”
林瞿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挪開,落在了夏清許的身上,他靜靜地思索了一會,才回答道:“大概不是。”
夏清許疑惑地看著他,似是在等待著下文。
“我們還有兩張券呢。”林瞿笑道,“最遲最遲……一周后就能見面了。”
幾個女孩結伴著經過他們的身邊,投來了或好奇或打量的一眼,她們走出不久,夏清許隱約聽見了幾聲細碎的討論,“膩歪”、“情侶”等字眼竄進了他的耳中。夏清許頓時反應過來,他和林瞿的對話從某種程度上說像極了情侶分別時纏綿不舍的話語。
他撇開頭不敢去瞧林瞿的眼睛,生怕從里邊看出半點不悅來。
“到時候等我消息,我們可以先去那里玩一圈再回學校。”林瞿說道。
“好的。”夏清許干澀地回應著。
·
第二天夏清源去學校后,夏清許也借了夏常平的車,送林瞿到了火車站。
“我走了。”夏清許看著林瞿解下安全帶,回過頭對他笑了一下。
“路上小心。”
他在駕駛座上目送著林瞿的背影,對方若有所感,回過頭又和他說了聲“再見”。
夏清許關上車窗,將外邊的冷氣都隔絕了去,但車內的暖風怎么也帶不起他的溫度來。
空蕩蕩的,像是缺了什么東西。
就像當時放假的時候,他對林瞿說“開學見”一樣。但這時的感覺比那時的濃烈得多。
往后的幾天,他又恢復到了放假剛開始的那種狀態,只不過林瞿找他的次數少了許多,回消息的速度也慢了許久。夏清許想,他大概是在忙。
至于忙什么,他不愿意再去深想。
有的時候消息發出去了,夏清許能在窗邊發上好久的呆,書也看不下去,單顧著等對方的回應。
楊蠡幾次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還專門派出夏常平過來他這打探了一下,但是夏清許什么都不愿意講,一個勁地和自己的父親說著“沒事”。
夏常平這個直A也沒有看出自家兒子和平時有什么不同,回頭就告訴自己媳婦:“可能是放假太無聊了吧。”
直叫楊蠡當場就翻了個白眼。
后來楊蠡親自出馬,夏清許在自家姆父的目光下繳械投降,省去了林瞿的名字,把自己的心路歷程簡單地說了一遍。
他說他喜歡上了一個人。然而那個人早有了心上人。
他說自己不知道要怎么辦。
夏清許從很小的時候就不再和楊蠡分享自己的小秘密了,男孩子長大之后總會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不愿意和家長述說,只想要自己憋著。這還是他第一次對楊蠡敞開心扉。
楊蠡問他:“你在擔心什么?是你的性別嗎?”
“我的性別、他喜歡的人……都有。”
“你父親高中的時候也單戀過我的朋友。”楊蠡說道,“很多事都不是那么快就能定性的,你不去試試怎么知道?”
“可是……”
“就像清源說的,你大可以將他堵在墻邊……當然我不介意這么做。”楊蠡說道,“你是不是還是在介意自己的性別?還是擔心他在意你的性別?”
夏清許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怔怔地盯著他的姆父。
楊蠡摸了摸他的頭,“你長大了,很多事情不愿意說也沒關系,我只想讓你開心。”
“端午回來的時候,我們再去試一試吧。”
夏清許知道楊蠡說的是什么,這一次他沒有像上次那樣推拒,而是輕輕點了點頭。
寒假一天天的過去,林瞿那邊似乎是閑下來了,終于主動給他發了消息。
L:你什么時候回A市?
·X:24號
L:提早兩天吧,我們正好去泡個溫泉?
L:我最近都快累死啦
夏清許看著上邊的幾行消息,迅速打下了一個“好”字。但手指最終還是懸在了屏幕上,過了好幾秒才發送了出去。
過了幾分鐘后,夏清許才恍惚想起,其實他還有一個解決方法。
他大可以把券交給林瞿,讓他帶著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去。
這省的他……心潮翻涌,焦躁異常。
但如果這句話真說了出去,夏清許大概又會覺得不太甘心。就像楊蠡說的,不去試試又怎么知道。倘若林瞿和那個人之間是雙箭頭,他便退回室友的位置,什么都不過問;但倘若他們八字還沒一撇,那他自然也不會輕易放棄。
林瞿帶給他的所有感覺好像都是他從前沒有遇到過的,他讓他心猿意馬,也讓他酸澀不安。
·
二十二號早上,夏清許坐上了前往C市的車。
·X:我上車了,中午能到。
L:我也差不多時間,我在出站口等你
夏清許把手機收進了口袋,在周圍的人聲與列車的行駛聲中,迷迷糊糊地睡了兩個多小時。
等他一覺醒來,早就進入了Z省的地域。
他一摸手機,打開以后才發現林瞿給他發了好多消息。
L:我到了
L:你還有多久呀
L:我去外邊的店里坐一下好了,有點冷
L:到了吱我一聲
L:你怎么還沒到
最后一條消息是兩分鐘前發的——
L:我快要餓死啦
夏清許笑了一下。或許他也不是沒有機會的。
·X:還有五分鐘
·X:我剛剛睡著了
L:你嚇死我了
L:我都怕你被人拐賣了
L:夏老師那么輕還不是扛起來就走
那天的事是過不去了,林瞿到現在還能提起來開他玩笑。
夏清許找了一個鸚鵡挨打的表情包給他發了過去,順便還再次編輯了一下,在那只被踢飛的鸚鵡下邊寫上了林瞿的名字。
L:……
L:好狠啊
外邊比車廂里低了好幾度,夏清許拖著行李箱一出來,就遭到了寒風的猛烈襲擊,他縮著脖子,把上邊擺件似的圍巾繞了好幾圈,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然而擠在人潮間出了站。
他本想著找一個可以避風的地方再給林瞿發消息,但沒有想到,一走出站口,他就看到了站在凜冽寒風中的筆直身影。
林瞿穿著白色的呢子大衣,里邊的高領毛衣擋住了他線條分明的下顎。他的唇有些干,許是在風里待得久了。
他沒有拖行李箱,只是簡單地背了個小包。
“好久不見。”他走上前來對夏清許笑道。
這個場面,按照劇情的發展,林瞿橫豎也該做些什么。比如幫夏清許拉個箱子,又比如給他一個擁抱。但是這樣的舉動放在他們這樣的關系上,怎么看怎么維和。林瞿伸出的手僅僅是在夏清許的手臂上拍了一下,然后就訕訕地收了回去。
“上周剛見過。”夏清許說道。
“券帶了嗎?”林瞿笑了笑,“沒帶的話我倆就得自費旅行了。”
那家溫泉的價格還不便宜,都快能趕得上貴婦級別的存在。夏清許從背上的包里翻出了那兩張券,在林瞿的眼前晃了晃,“你這是對我的記性的侮辱。”
林瞿抓住了他的手,冰涼的溫度撞在了一塊。
“那我們就走吧。”
他像是在抓著夏清許手上的兩張券,但又有兩根手指搭在夏清許的手背上。后者抽也不是,僵著也不是,只得亦步亦趨地跟在林瞿的后邊,同他一起走到室外,上了一輛的士。
夏清許的手總算逃了出來。他欲蓋彌彰地拉了拉自己的圍巾,掩蓋住了自己不自然的表情。他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厲害,也不知道紅了多少。他的鼻尖蹭著柔軟的布料,眼睛也一直盯著圍巾上的流蘇。
溫泉山莊距離市區有些遠。上了車后林瞿就同他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來。
“我這幾天跑了好幾個地方,腳都快斷了,感覺以前練舞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累。”
夏清許輕輕“嗯”了一聲。
“若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愿練習個好幾天,也不接這個苦差。”林瞿湊近了,“昨個好不容易休息了,躺下去睡了一覺,今天早上起來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
“難為你身殘志堅還要來泡溫泉。”夏清許調侃道。
林瞿笑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
他問的是林瞿前邊說的跑腿的事。
“蔣明川想做工作室,這幾天一直在跑地方。”林瞿說道,“你是不知道沈云昭那家伙,他不看地段的,只看房子里邊好不好看。遇上喜歡的就跟哈士奇似的,拉都拉不住校。”
夏清許低低地笑了幾聲后,思緒不由地就轉到了別的地方。
他的腦海里依次閃過蔣明川和沈云昭的臉,心里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或許是其中之一也不一定。